何止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作者：何启治
做了大半辈子的文字工作,深知汉语言文字之博大和奥妙无穷,稍不留神,就可能理解不准确或因无知而错用。即或还记得该怎么用,再问有什么根据,就未必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眼前的一个小例子,是某文说某人故意不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便“旁顾左右而言他”。我倒是还记得规范的用法应该是“王顾左右而言他”。然而,根据呢?经查,原来此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下》。具体的语境是:孟子对齐宣王说,“如果你的臣子如何如何不是,你怎么办?”齐宣王均对答如流。然后孟子问道,“如果齐国四境之内治理不好,你打算怎么办呢?”齐宣王无以应对,便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了。孤立地看,“旁顾左右而言他”,从语法和语义上看,也没有什么不妥,但如果是借用古语来表达一种意思,那就不应该凭想当然地随意而为之了。

近日,又有海外华人来访,向我展示某书法家用狂草写成的条幅,并明言没有看懂那10个字,更不知其出处,特来请我释疑。我看了几十年的稿子了,打印稿是上个世纪末才渐渐流行的,此前各种各样龙飞凤舞的草书我实在看得太多,凭经验,或从上下文语义的揣摩,可以说大慨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然而,眼前这10个狂草汉字,却着实让我为难了。书法家的狂草,确实气势不凡,如行云流水,似烈马狂奔,左瞧右瞧,横看竖看,我只能判断这是两句咏梅的五言诗,但却说不准是古诗还是今人的诗作。至于具体的字,在10个字中也只依稀认得其6,即“独有梅++,++不作枝”。无奈,我只能转而向适当的专业人士求教。

后来打了几个电话,终于从一个研究古典诗词的朋友那里得到了解答。原来,狂草书法抄录的果然是咏梅的五言诗。语出南北朝·梁代吴均的《梅花落》。全诗是:“终冬十二月,寒风西北吹。独有梅花落,飘荡不依枝。流连逐霜彩,散漫下冰澌。何当与春日,共映芙蓉池。”这幅狂草书法所录10个字,即“独有梅花落,飘荡不依枝”。我所谓10字识其6,还要打点折扣。“不作枝”实为“不依枝”之误。

从事古典诗词研究的朋友,是在接到我的求教电话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就给了我如上的答复。我很惊讶于她的神速。她说,其实没什么奥妙,她先凭经验判断这是唐宋以前的古诗,那数量就不会很多;然后打开电脑,在《四库全书》光盘中,通过检索,很快便查明全诗及其作者和年代了。

至此,我当然可以准确地解答海外友人的疑问了,但更让我铭记于心的却是:何止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呢,真是学海无涯,做学问也是没止境的。如果没有相当的学养和知识,就是相关的图书资料摆在你的面前,你也未必就能登堂入室一睹堂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