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蓓
对孔庆东的记忆仿佛始终停留在那本著名的《47楼207》,事隔多年重新翻阅,仍然忍俊不禁。是的,“幽默”,孔庆东出道时给人的第一印象。可他何止幽默。
据说,“孔庆东可以拿起笔来就往纸上流,敲起键盘就往电脑荧屏上泻”,旁人压根看不出他要作文的架势,有的不过是“生命及其心性的随意流动”。
同是幽默中人,47楼207汇集了毛嘉、老朱、老吴……这些“真名隐去,姑作假语村言”的孔庆东同楼室友们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幽默的人气场。这之后,师从钱理群、严家炎先生,孔庆东继承了先生们学术上的真传,并将47楼的幽默精神散发到学术研究中。
在他的新书《温柔的嘹亮》中,朋友宇太作的序中写道:“他最惯于将不可告人的内心真实意图伪装于大大咧咧之中,并以此麻痹或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将真我投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似乎有意留给读者一个思想翱翔的天空或者想象回旋的余地。”
“他有时搞笑,但又不仅仅是搞笑,用表面的‘风流’,达到‘寻呼’的目的;他有时自责,实质上则是以罗列自我‘罪状’的方式达到自辩的目的,并宣传现代人性应该保持的操守……”
“他把作文的苦变成了乐,随心所欲的自娱进化为娱人,并深化为感人育人化人。”
也许是因为孔庆东幽默的表述方式让人喜闻乐见,他最终被拉进了“百家讲坛”的舞台。当他以一种侦探小说的模式剖析了“祥林嫂到底是谁杀死的”,他在他的舞台获得了应有的轰动。由他主讲的金庸小说、鲁迅也都获得了很大的反响。
与此同时,孔庆东的北大教授身份,和他不断在“百家讲坛”的登台亮相使他遭受了很多质疑!“学者?还是明星?”的声讨将他和其他众多“百家”系学者放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最近一则重庆某报纸刊登的报道中,孔庆东说由于“百家讲坛”的日益娱乐化,他今后再也不去了。尽管如此,同样他也说,如果“倒退2000年,孔子就是于丹”。并认为,“现在这种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对于这些看似故作惊耸的言论,笔者向孔庆东求证,他并不予以正面回复。
我们可以见到的是新书《温柔的嘹亮》的面世。不论他内心对自己曾经登台的“百家讲坛”持有什么态度,这本收录了他的“百家讲坛”讲稿的小册子依然延续了《47楼207》的精彩——幽默并嘹亮。
“看不到纸背的东西,也不可能享受到幽默”
《青年时讯》(以下简用问):当下,我们能看到大叙事的作品,也不缺少私人化的写作,为什么幽默的创作很少?10年前,我们还能找到一个王小波。但是今天,这样的作家几乎没有,更不用说钱钟书、老舍式的作家,而且我注意到,您在谈到钱钟书他们的“幽默”的时候似乎更重于发掘幽默之外的意义,而您本人也对自己被称为幽默作家不以为然,这是为什么?
孔庆东(以下简用答):幽默是要具备很高的人文素养才能做到的,要具备超越性的思维,洞穿人生的历史局限。现在的大部分文人,基本上还是非左即右的那套阶级斗争思维,动不动就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脸上客气,心里穷横穷横的,哪里还能够幽默?顶多是一种搞笑和油滑。不过像王蒙、王朔、莫言、贾平凹等人,还是有幽默的。
问:您谈作品往往先从谈作者入手,这仅仅是为了拉近读者与作品的距离吗?钱钟书说,享用鸡蛋,不必知道母鸡,您怎么理解这句话?
答:钱钟书那句话是为了敷衍粉丝的滑头话,不可当真。普通人买鸡蛋不需要看母鸡,但是食品专家应该了解鸡和蛋的关系。当然不是每个蛋都一定要从鸡那里说起,但是从来不谈鸡,一贯就蛋论蛋的学者,你千万别相信他,他的学问也就是个蛋。
问:鲁迅说:“我的文章应该同我的时代一起消亡”。但是今天我们仍然重读先生的作品,了解先生的生平,您也在书里多次强调鲁迅时代的很多问题仍然存在于当代社会,鲁迅时代并未终结,我们应该怎么看待“消亡”与“重读”?另外有些论者认为鲁迅的负面意义更多一些,新的时代应是胡适的时代,对此您怎么看?
答:鲁迅和胡适,难道是生活在两个时代吗?现在我们这个时代,不但缺乏鲁迅那样的哲人和硬骨头,就连胡适这样高水平一点的都很少了。
问:享受纸面上的幽默,忽略纸背后的忧伤是现在流行的阅读方式。这是因为我们正处在一个“拒绝深刻”、“拒绝严肃”的时代吗?
答:看不到纸背的东西,也不可能享受到幽默。有些人吃了山珍海味,也不过是充饥。很多人看金庸看鲁迅,都是一笑,这里有时代的原因,但不要都赖时代,还是努力提高自己的品格比较重要。
“不提倡盲目崇拜过去的文人,把很多人都捧为什么大师”
问:您谈到了曹禺的《雷雨》、朱自清的《匆匆》、朱光潜的《谈美》以及鲁迅,这些都是文学史上盖棺论定的经典大家,经典作品,您把金庸跟这些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大家列在一本书里,您认为金庸的作品价值足以和以上的作品相媲美吗?
答:岂止“足以”。
问:《温柔的嘹亮》里有一章题为“医学与人性——关于医学政治学”,在这一章里,您引用了福柯的理论分析现代医学、医学机构。在福柯理论的背景下,重新审视近百年的中国新文学,特别是那些包含了大量疾病隐喻的作品,您是否认为中国的现当代文学也扮演了“治病”和“治国”的角色?我们如何重新审视扮演了这类“角色”的文学史上的大家?
答:你理解得非常好。中国百年来的文学就是“治病”文学。那些作家整体上是一群热情的救国救民的医生,但是好医生也可能出医疗事故呢,何况还有一些庸医。所以我不提倡盲目崇拜过去的文人,把很多人都捧为什么大师。
“中国的民众很缺乏优秀的大众文学读物,所以金庸才会长盛不衰”
问:在书中,您说道:“我是既研究鲁迅也研究金庸的,我的目的就是‘打通’,把高科技的东西转化成有用的东西,把我们学术界很高深的东西转化为普通人都能听懂的东西,把鲁迅和金庸打通。”您认为自己如何能做到打通?鲁迅和金庸之间的“通”的点在哪里?
答:人民性,艺术性。鲁迅等思想家的思想,通过金庸等艺术大师的表现而深入人心。鲁迅等文学大师的艺术创新,也被金庸等后辈发扬光大。
问:金庸先生直到今天还在不断修改自己的作品,您怎么看待这种修改?
答:精神值得钦佩,但我个人觉得还是“放任自流”比较好。
问:金庸小说广为读者接受,其中有一个原因是他的作品被大量搬上银幕。您如何看待现代媒体对文学的介入?这对作家进行文学创作有影响吗?
答:应该说先被接受,才被搬上荧屏的。作家对新兴媒体要积极适应,不能让新兴科技垄断在坏人手里。
问:我发现您一个有趣的观点,就是您把金庸放在整个当代文化的流脉中来看它,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把金庸的小说放在跟好莱坞大片对决的层面,您认为需要做好哪些,金庸小说才能更好地对决好莱坞大片?顺便问一下,您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写一篇《鲁迅与当代文化》?
答:中国的民众很缺乏优秀的大众文学读物,所以金庸才会长盛不衰。我们从政府到学府,一定要高度重视大众文化的建设发展,才能使中华文化真正强大起来。我下一步的主要研究对象不是鲁迅,而是现代文艺思潮。
问:鲁迅和金庸是您最重要的两个研究对象,而您的老师钱理群先生多年来几乎将全部心力都花在研究和普及鲁迅上面,您的另一位老师严家炎先生则在中国内地首开金庸小说研究的课程,能不能谈谈钱理群先生和严家炎先生对您的影响?
答:导师对我的影响,并不在研究对象方面。我研究最多的其实是戏剧和唐诗,而不是庸众们望文生义认定的鲁迅和金庸。我的导师影响我最大的一点是:做学问要忠实于人民的利益,要扎实勤奋,既要敢说真话又要态度严谨。
·个人简历·
孔庆东,祖籍山东,系孔子第73代直系传人。1983年,由哈尔滨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师从钱理群、严家炎,主攻现代小说与武侠小说。著作有《北大往事》、《47楼207》、《黑色的孤独》、《口号万岁》、《青楼文化》、《井底飞天》、《金庸侠语》、《空山疯语》等。
·语录·
◆我们在今天的生活中,可能不需要像鲁迅那样频繁地战斗。但是,他那些生活的智慧是值得学习,甚至是学之不尽的。
◆由于晚清时中国面临着民族危亡问题,虽然武侠小说中侠客形象一蹶不振,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个民族却越来越需要“侠”的精神。
◆根据福柯的观点,我们整个社会其实就是一所大医院。从这个角度看,文学工作者是干什么的?也是看病的。我们的工作也是看病。只不过不是直接看肉体上的“病”,我们也是研究“人”的,是看人的精神上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