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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剑》·僧道较艺梅花庄 英雄暗探白莲寺(四)

三侠剑 张杰鑫 著

将黄爷搭到大堂之上,县署公厅的风一吹,值掌站班的喊道:“醒醒!”黄爷醉眼朦胧一看众人,县官升了大堂,自己是绳锁加身,英雄不由的一怔,跪在堂前说道:“县太爷,为何锁拿小民?”钱塘县一拍惊堂木,遂说道,“大盗黄昆!你手下有多少江洋大盗?在钱塘县作了多少案子?还不从实的招来!”黄爷叫道:“县太爷!口角留德。民子就知道保镖为生,不知道什么叫坐地分赃。太爷你派差役去查,我保的是某号之镖。”县太爷问道:“黄昆,你回来多少日子了?”黄爷说道:“小民回来一个多月了。”县太爷问道:“这一个多月,你什么事做不了?”黄爷说道:“是何人将小民告了?有何为凭?”县太爷将焦公子托人招陶氏所写的状纸,并将陶三小与陶氏出首报告之事,俱都告诉了黄爷。黄爷说道:“我没有内兄。”县太爷问道:“黄昆,你妻子苦苦的劝你,你不但不听,你反倒打骂你的妻子,你的妻子被逼不过,跑回娘家去,你的内兄出外刚才回来,这才知道此事。你坐地分赃,你都不高明,你告诉你的伙计偷民户呀,为何单偷焦少爷的绸缎店、估衣铺、杂货铺?连本县都担待不了呀。”黄昆一听这一片言词,在大堂上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焦公子失盗,陶氏报告自己,一定是陶氏与焦公子有染。我可冤屈了我那仁义道德的徒儿了。”黄爷有心要在当堂将陶氏水性杨花,焦公子酒色之徒,在县太爷面前诉明;又一想,凭浙江绍兴府黄昆,在大堂上说出这样不人物的话来,岂不愧死?思索至此,遂对县太爷说道:小民之妇,年轻无知,他告小民坐地分赃,赃物现在何处?”县太爷哈哈一笑,遂说道:“三班人等,前去东门外搜赃物去。”万恶的淫尼,早将估衣绸缎包了两个包袱,与陶氏娘子送去了。马快班头去不多时,一个人背着包袱,两个人在后跟着,来到大堂之上。遂说道:“回禀老爷,差人到黄家搜翻赃物,在箱子之中,搜出两个包袱,俱是估衣绸缎。”县太爷一声吩咐:“传估衣铺、绸缎店掌柜的。”绸缎店与估衣铺掌柜的来到大堂之上,绸缎店掌柜的说道:“回禀县太爷,你看这缎子上有我们的字号。”估衣铺掌柜的说道:“回禀县太爷,我们估衣上都有码子,十两的号二八,俱都如此。司有一宗,我们丢的还多,这并不够数儿。”绸缎店掌柜的也说不够所失之数。又打开了那个包袱,也是绸缎、估衣,内中还有绸缎店孙掌柜自己的衣服。两包袱共合二十多件绸缎,绸缎店丢有六十多件。县太爷叫绸缎店将缎子暂且领去,容后再破了案,追出赃来的时候,再前来领物。估衣铺也是如此。县太爷问道:“黄昆,绸缎店掌柜的与你有仇没有?”黄爷说道:“无仇无恨。小民实在没做此事。”县太爷哈哈一笑,遂说道:“出首的,认赃的,俱都有证人,你还敢刁赖?若不动刑罚,量你也不招认。”遂叫道:“左右,将黄昆重打八十大板!”这八十大板,将黄爷打的皮开肉烂,死而复生。县太爷问道:“大盗黄昆,你手下有多少匪人?姓什名谁?速速招来,以免你皮肉吃苦。”黄爷说道:“小民就知道保镖为业,安善为本。”知县将惊堂木一拍,遂说道:“请大刑!”衙役等立时将锁链夹棍取过来,俱都放在大堂之上。平日衙门内的官人,俱都与黄爷是朋友,到了这个时候,可就没有交情啦。叫道:“姓黄的,招了吧!”黄爷仍是分辩,县太爷咐咐将黄昆上了夹棍,将黄爷上了顶多五成刑,黄爷就死过去了。衙役遂将夹棍慢慢的松开,用凉水喷头,黄爷苏醒过来,知县说道:“黄昆你要不招,本县要用非刑拷问。”黄爷心中暗想:“不怕仇人,就怕仇官。”黄爷叫道:“县太爷!你一辈为官,辈辈为官。坐地分赃,我为首,可没有伙计。”知县说:“你先画供吧。”黄爷哆里哆嗦画了供,砸镣收狱。前清的狱规,每顿饭两个小馍馍头。黄爷在监狱之中,外面无人知晓,每日只靠着两个小馍馍头度命,这且不提。且说焦公子自从黄爷下狱之后,每日与陶氏肆无忌惮,贪欢取乐。老尼姑这日到了陶宅,问道:“焦公子,你为何不急速把黄昆即刻害死呢?倘若日子一长了,黄家知道黄昆下狱,烦出门子来,将他救出去,岂不误了你与陶氏终身的大事?”焦公子说道:“还是老师傅有远虑。”于是自己带了四百两银子,奔钱塘县而来。到了县衙,直接进了监狱,面见管狱的朱四头,遂对朱四头说道:“四头,我托你点事。大盗黄昆与我作对,他专叫他的伙计偷我,我烦你在暗中将他害了。我这里有点心意。”语毕,将银子放在朱四的面前说道:“这是四百两。”朱四说道:“大盗黄昆现已问成了死罪,不久就要出红差啦,你何必花钱呢?你拿四百两银子,小人也不敢收,小人天胆也不敢在私下里害人。”焦公子闻听,把脸向下一沉,提起银包,拂袖而去,仍然够奔黄宅。过了几天,老尼姑假意到黄宅串门子,问焦公子道:“黄昆之事怎么样了?”焦公子说道:“朱四不敢办。”老尼姑说道:“你怎么这样糊涂呢?你是府台大人的少爷,他敢收你的银子吗?你派一位别人去就行啦。贪赃枉法,是多大的罪孽?他焉能敢办呢?”焦公子闻听,这才恍然大悟,遂说道:“若不是师傅高才,吾哪里想的到呢?”老尼姑走后,焦公平遂托了一个刀笔,此人名叫李铁笔,二人当面讲的,四百两银子,必将黄昆害死在狱内。李铁笔收了焦公子四百两银子,遂来到县衙,见了朱四头,言明三百两银子害死黄昆。朱四头说道:“焦少爷亲自来的,要花四百两银子。你花三百两就要办事?”李铁笔说道:“我还能白跑吗?实话对你说,我净落一百两银子。我这一百两银子不能白落,我给你出主意害黄昆,连病呈也不用递。”朱四头说道:“你出什么主意呢?”李铁笔说道:“黄昆此时无有通达信息之人,他这宗案子,也没有人敢与他送饭,你就给他断了饮食,他七天准得死,然后一报告,钱算落下啦。这件事还不缺德,他出红差是杀罪,这样他还落一个整尸首。”朱四说道:“咱就这样办吧。”于是监狱里的大小伙计等,分了二百两,管狱的朱四头落了一百两,黄昆从此就断了饮食。三天水米未进,又加以身上板子夹棍之伤,大丈夫刀枪不怕,饥饿难当,只饿得七窍生烟,遂叫道:“上差老爷们!给我点凉水喝。”看狱的说道:“姓黄的,你自从打了官司,您连一文钱都没拿出来。狱里也没有井,您等打了井再喝吧。”正在此时,就听看狱门的说道:“二头,别说闲话,朋友来啦。”这人进了狱门,向黄爷说道:“咱们都是朋友,您打了官司啦,我们实在无法照应您,谁也救不了您。现在您有朋友来看您来啦,要是别人我们就不叫他见啦,谁叫咱们是朋友呢?”黄爷说道:“是何人前来探监?”这个狱吏说道:“姓赵名得胜。”黄爷说道:“叫他进来吧。”

你道赵得胜被黄爷挤兑的在朋友家住着,忽然听说此事,赵得胜遂回来见了他的老娘,放声大哭说道:“母亲,我师傅现在被我那下贱师娘害的身入监牢,问成了死罪,此事必是焦公子从中所为。母亲,咱娘俩的生命都是我那恩师所救,将儿抚养十载,要回家产,若不然,母亲与孩儿早就没有命啦。孩儿打算豁出咱们这几十顷地,我要与我恩师动动官司。”赵老太太闻听,遂叫道:“吾儿,有恩不报非为君子。无奈大清的律条,既已问成了死罪,怎能更改呢?咱们这点财力,买不了这样的案子。你先拿着三二百两银子,到狱中先运动运动狱吏,叫你师傅别受罪。此外再与狱卒们三二两银子,叫狱卒们与你师傅买些吃食,然后再为设法。”赵得胜遂包了二百两银子,另外又包了二十多两散碎银子,来到了钱塘的监狱里,打听了黄爷的案子,然后拜见管狱的头目。赵得胜与管狱的头目见了面,叫道:“上差,现在狱里收着一股差事,姓黄名昆,那是我的师傅。我打算与他老人家见上一面。”管狱的头目说道:“不行,不行,现在查狱的老爷们查的太紧啦。前者有我们的亲戚打了官司,我去谈了谈话,被查狱的老爷撞见了,受了一顿申斥。”赵得胜说:“老爷,我有点薄礼,你给担点不是吧。”语毕,由腰间掏出一大封银子,雪花白二百两。管狱的一见银子,遂说道:“黄爷都与我们是朋友,你既与黄爷是师徒,咱们也是朋友。此事我一人也不敢专主,把二头请来,先商议商议。”于是打发小伙计将二头请来,大头对二头与赵得胜二人一介绍,说道:“这是赵少爷,现在要探监看看黄爷。这儿有点小心意。”用手指着二百两银子。又说道:“这是给大家买一双鞋穿的。”二头说道:“这有何难?我先到里面言语一声。”二头遂到里面,一看吏卒正与黄昆说损话呢,故此二头当时相拦说道:“朋友来啦。有你一位徒弟赵得胜前来探监,黄爷见吗?”黄昆此时饿得将死,恨不得一见亲人呢,遂说道:“请你将他带进来,我师徒见上一面吧,我黄昆死后也忘不了大恩大德。”二头遂将赵得胜带到死囚牢内,赵得胜一见恩师蓬头垢面,好似活鬼一般,牢中臭味难闻。赵得胜跪在黄爷面前说道:“老师受这样之罪,弟子来迟,实在是弟子不知。”大英雄黄昆此时泪如雨下,遂说道:“为师实在对不起你,我拿刀找你一十三次,你不记为师之仇。”赵得胜也哭得泪如雨下,遂说道:“师傅的大恩大德,弟子岂敢忘去?以前之事,都是我那下贱的师娘之过。”黄昆叫道:“得胜儿!为师三日夜一口水都未进,你叫狱吏给我一口凉水喝吧,我此时干得说不出话来啦。”赵得胜遂回头叫道:“上差!你赏给我恩师一口水喝吧。”狱吏说道:“赵少爷,黄爷有夹棍之伤,不能喝茶。白水冲红糖,能愈夹棍之伤,红糖能活血。”语毕,狱吏端过来一碗红糖水。大英雄黄昆,接过水碗,泪如雨下,眼泪都洒在碗中啦,因为渴的难受,眼泪糖水俱都喝下去了。狱吏又给拿过来一包点心,黄昆糖水就点心,三日得此一饱。赵得胜叫道:“老师!你画了供没有?”黄昆说道:“我画了供啦。”赵得胜说道:“你为何画供呢?”黄昆叫道:“孩子,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是炉。八十大板打得我皮开肉烂,夹棍夹在身上,晕死过去数次,焉能受的了呢?”此时狱吏见他师徒说话的工夫太大啦,不耐烦催出了死囚牢狱。赵得胜低声说道:“师博你存心忍耐些时,孩儿三日之内,救你出牢狱。”黄昆说道:“得胜儿呀,你与老夫所学的工夫,没有盗狱的本领,你救不出我去,你的小命也就饶上啦。”赵得胜说道:“我怎么没有盗狱的能为呢?我必要救你出狱。”黄昆说道:“此事万不可为。”赵得胜说道:“孩儿不能办得到,此事谁能办得到呢?”黄昆说道:“你胜三大爷他能办的到,可惜现在已经回家啦。若是你哥哥黄三太在此,他的学业虽不能盗狱,他可能聘请高人,他也认识侠剑客。除去此二人,谁也不能下此死力来救为师。”赵得胜说道:“我胜三大爷现在哪儿居住呢?”黄昆说道:“住在直隶莫州古城村。”赵得胜说道:“老师,直隶莫州离此太远,我黄三哥不准在镖局内,这二人都来不及了,等他们来到,你就出了红差啦。你放心吧,这三日之内,孩儿若救不出恩师,孩儿誓不生存,愿与义父同归地下。老师你存心忍耐些时吧。”语至此,吏卒已经进了牢狱中,赵得胜由袖中抽手巾包儿,将包打开,里面是二三十两散碎白银。赵得胜叫道:“上差老爷们,你多作德吧,与我师傅结个鬼缘,他欲吃什么,就给他买点什么。我今年十七岁,决不忘老爷们的大恩大德。”狱吏说道:“你就望安吧,黄爷自有我们照应呢。我们在饭馆内有折子,黄爷吃不吃,每日三餐,必给送到。”黄爷问道:“得胜,这个手捧子,你可以叫他们与我卸下去。”赵得胜闻听此言,遂与狱吏一要求,狱吏说道:“这有何难?”当时下了捧子。赵得胜说道:“你多忍耐吧,孩儿走了。”黄昆叫道:“得胜儿!你且回来,为师尚有几句言词。”赵得胜回转身躯,黄昆在赵得胜耳边低声说道:“盗狱之事千万别办,你的学业不成。为师还活五十多岁吗?半百有余,死也不为夭寿了。”又大声说道:“为师只有两个亲人,黄三太与汝。三太是我侄儿,你是我螟蛉义子,又是我的徒弟。可惜三太未在跟前。我死之后,你将我埋在地边儿上,买一口十两八两的柳木白皮材足矣。千万好好孝敬你的老娘,武学只求强身体足矣,不要恃勇械斗。逢年遇节,与为师烧一点纸。还有一件要事,为师出了红差之后,千万央求官人,花钱雇人将为师的首级缝在尸上。别的千万别办。”语毕,泪如雨下。赵得胜叫道:“恩师忍耐光明吧!”又低声在耳旁说道:“你放心吧,三日之内我若救不出你去,孩儿也就不活在这昏乱的世上了。”语毕,出了牢狱。回到家中,自己喝了两杯闷酒,躺下就睡,睡的这个工夫不小,赵得胜的老娘,将他唤醒了,喝了点菜,吃了点东西,候到日落之时,也快关城打点啦,赵得胜收拾利落,带上钢刀百宝囊,奔县城而来。顺着马道进了县城,来在狱门之外,狱门已经紧闭,狱墙甚高,如此两夜,未能上了狱墙。等到第三夜四更半天,又奔县城的马道,被胜爷看见。胜爷第三次盗狱,未见贾明,遂奔了钱塘县,又奔县城的马道,故此看见赵得胜。胜爷由背后跟下他去,到了洼内树林丛中,赵得胜上吊,自言自语:“非胜爷与黄三太不能办理。”胜爷一听,这又是一件逆事,因为他自己办不了,急得要上吊,非我与三太不可。胜爷听至此处,这才赶奔进前,由背后拍了赵得胜一掌,打着了火折子问道:“你认识胜英吗?我就是神镖将胜英。”赵得胜喜出望外,跪倒磕头,细说根由。胜爷说道:“得胜,凭你的孝义,我必救你师傅。要将你抛开了,黄昆是我盟弟,我也得前去相救。等到晚间,我救了你师傅,我再领着你见三太,要不然叫三太知道了此事,他比你性情还急呢。我救我的盟侄也是三天没有救出来呢。现在三太他们在钱塘堤破庙后呢,我今天也不便回去了,等到夜晚办完了,我再领着你与你师哥三太等相见。”列位,胜爷与赵得胜在树林中说话,想不到树上有人窃听,强中更有强中手,暂且不提。

单说赵得胜解下绳套,同着胜爷回了赵家村。到赵家村之时,天气微明,赵得胜敲门,家人出来将门开放,赵得胜叫道:“胜三伯父,请进去吧。”家人问道:“这是何人?”赵得胜说道:“不必多言,头前领路。”赵得胜将胜爷让到客厅,家人献茶,胜爷喝茶休息,一日无书。到了晚间,赵得胜问:“胜爷,盗狱都用何物?”胜爷说道:“什么都不用,我这里都预备好了。”胜爷遂打开包袱,取出独睡毯子,叫道:“得胜,你将你的家伙,也带着,俱都放在毯条之内,背着同我进城。”赵得胜遂将自己的单刀零碎俱都包在毯条之内,背在身上,随着胜爷进了县城。天气不过刚黑,爷俩进了县城,找了个僻静所在,休息了会儿,天到二更,爷儿俩这才奔监狱而来。监狱的墙上,都是放着枣树枝棘。来到狱墙的东面,赵得胜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了包袱,取出零碎东西。胜爷拾了毯条,叫道:“得胜,你可别离这儿,我将你师傅救出监狱,仍然打这儿出来。”赵得胜说道:“你请放心,我决不他去。”胜爷遂将毯条仍然抛到墙头之上,掏出飞抓百链锁,一抖飞抓抓住了墙头,胜爷倒绳而上。到了狱墙上面,将独睡毯条用手向下一按,压倒枣树枝棘,胜爷跨在独睡毯条之上。赵得胜在墙底下一看,心中暗想:“不读哪家书,不识哪家字。我要知道如此,我也能够上狱墙啦。”就见胜爷在墙上,由腰内掏出问路石,先问了道路,然后摘下飞抓,带在腰间。飘身下了大墙,拾起问路石子,带在腰间,奔领班房狱吏住的房子而来。纵上房去,脚尖扣住阴阳瓦,用珍珠倒挂的工夫,湿破窗纸向屋中观看。见一张八仙桌,左右各坐一人,外面坐着两个人,床铺上坐着两个人。胜爷一看左边坐着这个人,大胡爪,就听此人说道:“这不是二头也在这里么,监狱之中,看更的人可就是咱们四个人,咱们吃的是阳间饭,当的是阴间差事,无事便无事,倘若有了事,便有身家性命之忧。要作官可作大官,当差可在大衙门当差,官大一级,可以压死人。黄昆这案,可有点风声,屈与不屈,是他当堂招认的,是县衙门里的事情,咱们应当的责任。惟有金头虎这件差事,并不是应当押在县里的,无故的由府狱四更来天,偷着送到县狱管押。府狱里怕闹错,遂在县狱里;县狱里就不怕闹错么?这就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有一宗,这两件案子,黄昆是江洋大盗,金头虎贾明是明伙执仗,拆擂台,十几条的人命案子,这两案都与焦公子有关系。前天焦公子亲手提着四百两银子,叫咱们害死黄昆,咱们不敢接他的钱,再说咱们当一份差,为四百两银子,屈害好人,也犯不上啦。咱们没敢收他的银子,临走的时候,说了好些个不满意的话。不用说,李铁笔也是他托出来的。李铁笔这笔钱是太平钱,七日饿不死,咱们也有说的,人家黄昆来了亲近的人啦,咱们能够拦阻人家送饭吗?要是没有送饭的,当然将他饿死,这一有送饭的,咱们就有言辞啦,七天饿不死也没法子啦。要能够出法子横止外面的送饭,那么办,咱们就管不着啦。这样一来也不能害黄昆,咱们还使的是太平钱。”胜爷在房上一听,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想:“无怪乎我在府狱中,三夜未能找着明儿呢,原来在这里寄押呢。若不是救黄昆来,至死也找不着明儿了。”又听那大胡爪的说道:“你们三位多辛苦,在黄昆与贾明那屋里多留点神吧,千万别懒惰了。”就听那外边坐着的那位说道:“黄昆在死囚牢第五间,贾明在第七间。今天贾明要酒要菜,我们说没有给你预备,他张嘴就骂街,我还打了他几个嘴巴子。这小子是死催的,他终日胡闹。”胜爷在外面点了点头,心中暗说:“费心,费心。”又听那个接着说道:“黄昆倒很老实,每日只是唉声叹气。”胜爷听到这里,由房上下来,够奔二道狱墙,二道狱墙甚矮,也没有枣树枝棘,胜爷纵身形上墙。正在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金风阵阵,现一种悲惨的景象。来到狱房,只听唉声叹气的声音,哭爹唤娘。老英雄长叹一口气,心中暗说:“看起来,就该存心忍耐,吃亏让人。为鸡犬之争,身入囹圄,岂不冤哉?”此时就听贾明正自大呼小叫,胜爷心中暗想:“我先看看我盟弟去。”胜爷走到第五间死囚牢,胜爷侧耳细听,就听里边自己哀叹说道:“苍天哪,苍天哪,何其报应不公!想俺黄昆,平生未做过亏心之事,何以遇着贱人陶氏与禽兽不如的焦振芳,竟为奸夫淫妇所害。我黄昆死在九泉之下,也要活捉你们奸夫淫妇。”胜爷哑然而笑,心中说道:“贤弟,贤弟,你是自取其祸,你五十余岁,为何娶十七八岁的妇人呢?我再看看我那傻侄子去。”遂又奔第七间死囚牢而来。就听见第六间与第八间,也是长吁短叹,有的说老娘妻子不能相见,有的说父母兄弟不能团圆,就听贾明在第七间里喊道:“小子门!喊什么?闷了不会捋锁链玩么?再喊我就要骂你们哪!”老英唯心里想:“傻小子还顽笑呢,到了什么时候啦?”老英雄思想至此,心中思想:“若先救人,方才那个黑胡爪的有话,叫他的伙计多辛苦,先到死囚牢去看看。倘若我动手救人,他们来了如何是好呢?岂不误了事。没有别的,我先将领头班房的人捆好了,然后再来救人。”胜爷思想至此,遂仍够奔二道狱墙,纵过了二道狱墙,奔领班房而来。

来到领班房门外,胜爷不由的打了一寒战,原来屋中灯光没有啦。胜爷心中暗想:“为何他们将灯熄灭呢?狱里向来终夜不能熄灯。”老英雄蹑足潜踪,走到门前,用手一推班房的门,并未关闭,随手而开。胜爷走到屋中,掏出火折晃着一照,不由的呆楞楞发怔:这六个人俱都捆着呢,捆的非常之妙,两个人的胳膊捆在一块,腿也捆在一块,六个人分为三对,俱都在地上躺着呢。胜爷说道:“是何人捆的你们?”就见那大胡爪的口中有物,直哼哼。胜爷伸手由那大胡爪的口中掏出棉花,问道:“是何人捆的你们?”那大胡爪的说道:“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正在屋中谈话呢,进来了一个妖精,青脸红发,一身毛。我们刚要喊嚷,那个妖精伸手每人点了一下,我们便都上气不接下气了,让他随便捆绑。老爷子您救我们呢。”胜爷一听,心中暗想:“我露了白啦。人家带着假面具,救出人去,神不知鬼不觉。我是本来的面目,这六个人将来都能认识我。”胜爷思想至此,遂说道:“班头,你不收焦公子的四百两银子,不害好人,我今天净救人不害人。”语毕,将棉花仍然塞于班头的口内,仍然越过二道狱墙,走至五号死囚牢门前,胜爷不由的一怔,死囚牢的门已经大开。走到牢内,晃着火折一照,象鼻大锁,掷在地上,黄昆踪影不见。胜爷出了五号囚牢,奔二道狱墙,越过了二道狱墙,来至头道狱墙一看,毯条仍然在墙头上。胜爷掏出飞抓抓住狱墙,捣上了墙头,单胳膊跨着墙头,就见狱墙外那片树林子东南角上,有一道白线。胜爷飘身下了大墙,奔树林子东南角而来,那道白线已经踪影不见。胜爷围着树林子绕了一匝,仍然不见其人,胜爷心中纳闷:此人为何这样的快呢?胜爷又一想:“我在这儿发怔何为?我回去救我侄子贾明去呀。”胜爷仍然回到监狱,再奔七号死囚牢。胜爷一看,死囚牢门外蹲着一个黑影,定晴一看,原来是贾明蹲在那里,口中说道:“我不嚷。”胜爷低声叫道:“明儿!”贾明一听是胜爷的声音,遂叫道:“三大爷!我不嚷。”胜爷说道:“谁救的你?”贾明说道:“我正纳闷捋锁链子呢,一道立闪似的,进到死囚牢中,红胡子蓝脸,竹叶眉。他叫我闭眼,我就将眼闭上啦,唰啦唰啦,我的手铐脚镣就下来啦。他说叫我在门外蹲着,千万别动,必有高人来救我。”胜爷说道: “明儿,我听说你下狱的时候,有人背着你下的狱。你能行动吧?”贾明说道:“三大爷,我那是装着玩呢,我能走。”胜爷叫道:“贾明随我来吧。”爷儿俩奔二道狱墙,贾明先纵过了二道狱墙,胜爷随后也纵过了二道狱墙,爷儿俩来到头道狱墙。胜爷抬头向狱墙上一看,胜爷说道:“明儿,可了不得啦,我进狱墙之时,墙上有一条独睡毯条,为的是出入的。现在毯条没有了,枣树枝棘最厉害不过,如何过去呢?”贾明说道:“必是被风刮下去了。”胜爷说:“不能,毯条两头有砖坠着,风刮不下去。”贾明说道:“咱爷俩砸开狱门吧。”胜爷说道:“若将狱门砸开,罪名可就大了。”爷俩正在着急之际,忽见由墙外"唰啦"一声,独睡毯条搭在原处,紧跟着又听噗刺一声,上来一人,周身白毛。贾明说道:“三大爷,妖精来了。”胜爷说道:“光天化日,岂有妖异之事?”胜爷遂向上问道:“什么人?”墙上答道:“是我。”胜爷说道:“原来是欧……”语至此,就听墙上之人说道:“老哥哥,念缓念缓。”摆着手不叫向下说。胜爷这才明白原来是欧阳天佐,贾明也明白了,叫道:“豆腐皮!你可吓坏了我啦,吓了我一裤子尿。豆腐皮,你快将我三大爷系上墙去,然后再系上我去。要不然,我招呼着你的名子喊嚷。”欧阳大义士遂系下了绒绳,胜爷捣绒绳上了墙,飘身下了墙头;欧阳大义士再将绒绳掷下来,金头虎贾明也捣绒绳上了大墙,飘身而下;然后欧阳大义士,将绒绳提上来,缠成一个团儿,带在腰间百宝囊内,也纵下墙头,毯条可就不要了。欧阳大义士带路,奔狱墙后的树林子,欧阳大义士叫道:“胜三哥!他们爷儿三个俱在树林子内。”胜爷问道;“那爷儿三个呢?”大义士说道:“三太在树林子北头,赵得胜在树林子当中,黄昆黄二爷在树林子南头。昨天早晨赵得胜在树林中上吊,你们爷儿俩个谈话,我在树上窃听呢。老哥哥言说不叫三太知晓,候等救出黄昆再叫三太知晓。老哥哥与得胜回家,我就到钱塘县堤破庙后,败苇之中,找着三太等。今晚我带领三太混进了城内,在一个大寺院内隐藏,候到二更已过,我同着三太奔县狱而来。来到这个树林子,吾将三太领到树林子北头,叫三太上了树,我用绳子将三太拴在树上。老哥哥,我黑夜与白天看一般远,你上了狱墙的时候,吾就来到树下啦。赵得胜看见我,他就要跑,我说:‘你不要跑,我复姓欧阳双名天佐,胜三哥约我前来帮助救人的,你跟着我来。’他就跟着我来到树林之中,我也叫他上了树,我用绳子也将他拴在树上。然后我再进了头道狱墙,正赶上老哥哥在东房上珍珠倒挂,窃听他们说话呢。我也听明白啦,我先到第五间死囚牢,一看果然是黄昆,又到第七间,果然是贾明。比及老哥哥到了死囚牢,我早将班房里的狱吏全都捆上啦。老哥哥又打算由死囚牢返回去捆人,我趁着那个空儿,就将黄昆救了,我手中有诸葛道爷的宝刀,将狱门大锁俱都削落,救出黄昆去,将黄昆领到树林之内,在南头我扶着他上了树,也将他捆在树上了。然后回去又救的贾明。你再回去,贾明早在七号死囚牢门外等着呢。”

胜爷闻听,这才恍然大悟。欧阳大义士将三太、黄昆、赵得胜俱都由树上解下来之后,黄昆、三太、赵得胜俱都谢胜爷与大义士救命之恩。正在此时,就听狱中一阵大乱,胜爷说道:“咱们赶紧走。”黄昆带伤不能行走,赵得胜说道:“我背着你老人家。”赵得胜背起了黄昆,蛮子将皮袄脱下来,假面具早已摘下去。胜爷在头前带路,爷儿六个奔钱塘县城马道而来,顺着马道上城,欧阳大义士打皮兜子之中,取出长绳一条,拴在垛口眼之上,赵得胜放下黄昆,倒绒绳而下,第二个贾明,第三个三太,蛮子又用绒绳将黄昆系上,由上面送将下去,然后胜爷、蛮子将绒绳解下来,缠成一个团,带在腰间,飘身而下。胜爷说道:“大家暂且归在何处?”黄昆说道:“我的怨气不消,二位仁兄既使我绝处逢生,我必报此仇,以解胸中之愤。我想焦公子必在我家,我回家看看;如果在家,我必要手杀奸夫淫妇。”蛮子说道:“若是回家捉奸,我可不管。”胜爷暗中用手一推蛮子,低声说道:“黄昆此时倒无有什么顾忌,三太脸最薄,你不要胡说。”胜爷遂又回头向黄昆说道:“贤弟回家也好,我等相随。”于是众人遂够奔东门外,仍是赵得胜背着黄昆。此时已有四更来天,众人到了黄宅,进了胡同,黄昆叫道:“胜三哥!禽兽焦振芳若在我家,二位兄长打牢中将我救出,我手无寸铁,怎样办理?”黄昆的意思,是要与胜爷借刀,胜爷有心不借,又怕朋友为难。胜爷正在一怔神之际,得胜由背后抽出朴刀,叫道:“师傅,我这口刀虽不如恩师的刀,要杀人也像削瓜切菜。”黄昆接过朴刀,就要跃短墙。胜爷叫道:“贤弟且慢!贤弟你有伤在身,焦振芳全身的武术,你一人焉能行呢?”赵得胜叫道:“胜三大爷!我同我老师进去能行吧?”胜爷点头。黄昆上了短墙,赵得胜扶着黄昆的腿,老英雄挣扎着越过了短墙,爷儿俩进了院子,够奔南暗间窗户外。黄昆此时气儿助着,身体倒不觉甚痛苦,黄昆撕碎了窗纸向内观看;黄昆这一看屋中,只气得三尸神暴跳!见焦公子与陶氏二人对坐饮酒,陶氏娘子没穿着汗褂,露着雪青的兜肚,绣着品紫的团鹤,赤金的兜肚练,水红绸子底衣,没扎着腿带子,软底紫绣鞋。焦公子也赤着背,穿着茶青的兜肚,纺绸的裤子。桌上摆着烧鸡、烧鱼、肉等食品。怎么这般时候还饮酒呢?原来奸夫淫妇,由定更天就睡了觉啦,睡醒了一觉啦。焦公子说道:“娘子,我今日觉着心惊肉跳,毛发悚然,肉似钩搭。”陶氏说道:“你是身体弱了。”焦公子说:“不是。”陶氏又说道:“要不然就是饿啦,我也觉着有点心慌呢。”故此他们二人这才起来喝酒。喝着酒,陶氏说道:“我与少爷你商量一件事。”焦公子问道:“何事?”陶氏说道:“咱们俩人的事,瞒不过去观音庵的老尼姑去。头一次你我并不相认,都是老尼姑的成全。后来两个道姑气愤,说闲话,才搬到我们家里来。又被冤家赵得胜撞见,幸亏老尼姑用离间计,倒打一耙,与赵得胜和黄昆俩人拴成对儿。黄昆找赵得胜十余次,都没找着他,后来离间计又松啦,我们那口子也不找赵得胜去啦,随后又用计才将黄昆置于牢狱之中。但不知黄昆何时出斩?”焦公子说道:“我已派人起动看狱的,暗暗将他害死。你放心吧,想此时黄昆早已死了。”陶氏与焦公子喝着酒,将如何定计,如何报案,如何花银子暗害黄昆之话,二人滔滔不断的说了一通。最后陶氏又对焦公子说道:“老尼姑这五百两银子,你既然应许他,至今为何不给呢?”焦公子说道:“娘子你的记性真大,还惦记着这件事呢?我一文钱也不给他。他要和我要,我就与他瞪眼,我就说出家人不守清规,给人家出主意害人,非要钱不,咱们就来打官司。我就这样一吓唬他,他一两银子也不能要啦。”陶氏抿嘴眯嘻着眼,用手一指焦公子道:“你真不好惹,堂堂的公子爷,说了不算。这件事倒不要紧,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黄昆是外来户,此处也没有亲戚当门家族,咱们俩人之事,不能有人干涉。惟独赵得胜是黄昆的干儿子,倘若他要使出法子来,暗中害咱俩人,你可有什么法子?”焦公子闻听一笑,说道:“你爷们黄昆比赵得胜名头大不大?我一个诬盗栽赃,就将他置于死地,小小的赵得胜,何足为虑?小冤家那日痛打我那一场,我岂能忘怀?这件事仍由李铁笔办理,花钱买出两个小偷,故意的犯了案,过堂之时,就说将赃都存在赵得胜家中,暗含着叫王七将赃物也放在赵得胜的家中。在大堂上赵得胜必然不认,派官人到他家里去搜,将赃物由他家里搜出来,他混身都是口,也难以分辩。然后再叫李铁笔去到狱里,花上三百两银子,将赵得胜害死狱中,你我定然高枕无忧了。”陶氏闻听,微然一笑,遂说道:“公子真是高才。到了那个时候,公子爷可别厌故喜新,将我忘了。”焦公子说道:“我要将你舍了,叫我活不到天明。”陶氏说道:“公子出言太重了。”语毕,与焦公子满上了一杯酒,递到焦公子嘴边上。黄爷听到这里,可气炸了肺腑,转身形够奔外屋门而来,两脚踹开外屋门。列位,黄爷虽然有伤在身,当时见此光景,火气助着,应了一句俗语:猛虎虽瘦,雄心还在。踹开外间屋的门,奔南暗间而来,掀开了软帘。奸夫淫妇一看,蓬头垢面,犹如活鬼一般,手中擎着明晃晃的朴刀。两个人正在欢乐之际,黄昆用手一指,遂说道:“禽兽的焦振芳,认识黄爷吗?”说着话抡刀盖顶就剁,焦公子躲之不及,用胳膊一搪,半只胳膊落地,“噗咚”一声。焦公子在床上一脚,奔黄爷踢来,黄爷用刀一撩,右腿挨了一刀,连着一点肉皮,并未落下来。焦公子由床上向下一扑,一只手将黄昆的腿腕子捋住,用死力一点,竟将黄爷点倒。焦公子这是死力,故此将黄昆揪住,点了一个仰面朝天。黄昆翻身起来,焦公子仍未撒手,黄昆用朴刀照定焦公子的胳膊上剁了一刀,此时黄昆的气力可不敌一进屋的时候了,这一刀仍未将焦公子胳膊剁断,又照焦公子的面门上剁了一刀,焦公子这才撒了手。黄昆用刀一指陶氏,说道:“好你一个贱人!”此时陶氏由床上下来,羔羊吃乳,跪在黄昆面前,叫道:“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无论如何,你都看在我年轻无知。”黄昆的刀向下一剁,陶氏便围绕着黄昆跪着爬,用手托着黄昆的刀,黄昆此时不觉心软手软,刀不忍下落。赵得胜站在外间屋说道:“义父,您老人家若饶了他,他可不会饶咱爷们。若只杀焦公子可得偿命。”黄昆叫道:“得胜儿!你看着办吧。”赵得胜在外屋说道:“陶氏身上可曾穿着衣服?”黄昆在屋中这才用刀尖挑起陶氏的汗衫,遂说道:“贱人,你将衣服穿上。”陶氏不敢违命,遂将汗衫穿在身上,仍然跪在地下,苦苦的哀求。赵得胜掀起软帘进了屋中,陶氏说道:“得胜徒儿,你若有好生之德,可怜之情,替我劝一劝你的师傅,将我饶了。求你休记前嫌,帮着你师娘,再说几句好话,留下我这条性命吧。”赵得胜说道:“师娘,求情不难。这不是当着我师傅之面,师娘你要秉天理良心。我师傅走后,您留我在家中吃饭,喝着酒,是你调戏我还是我调戏你?你要实话实说与焦振芳有染,是在你的娘家认识,还是在黄家呢?究竟是何人的介绍?要你明言。”陶氏遂将调戏得胜及尼姑介绍焦公子等事,详细说了一遍。黄昆这才明白方才陶氏与焦振芳所说诬良为盗之事,俱都是邻居尼姑庵的老尼姑所为。赵得胜叫道:“师傅!你听见了没有?此事怎么办吧?”黄昆说道:“全凭徒儿你处治吧。”赵得胜闻听,双眉倒竖,伸手捋住陶氏的青丝,就听噗的一声,只见身首两分,一腔子热血,激了黄昆与赵得胜师徒一身。赵得胜又将焦振芳的首级割下,打开焦振芳的头发,又将陶氏的发也打开,两个人头系在一处,拴在窗棂之上,又将两个死尸,俱都挨在一处。

爷儿两个由屋中出来,仍然由短墙上跳出,黄昆此时心中非常痛快,身上的伤倒不似出狱时之步履艰难了。赵得胜与黄昆来到外面一看,胜爷与金头虎贾明、黄三太在外门等候,惟独不见了大义士欧阳天佐。黄昆叫道:“胜三哥!奸夫淫妇已经杀了,小弟胸中之气已出。”黄三太一见黄昆与赵得胜满身是血,早就明白了,也不便询问。金头虎在旁说道:“黄三哥,你看短了一个人,你还发怔呢?”黄昆这才问道:“胜三哥,欧阳大爷哪里去了?”胜三爷见问,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遂叫道:“黄贤弟!愚兄是一事未已,一事又来。欧阳兄与我孩提相善,肩不离背,背不离肩,他是侠肝义胆的行为,除恶务尽,见善必为。现在钱塘县出了七个奇案,俱都是失去少妇长女,姑娘与嫂嫂在一个屋中安歇,第二日门窗俱开,姑娘便没有了。或是姊弟在一个屋中睡觉,第二日也是如此。还有丈夫不在家,丢了媳妇的,儿妇与婆母在一个屋中安歇,第二日竟将门窗大开,不见了媳妇。姑娘有了婆家的,女家便与男家送信,告诉情由,男家不信,两造便打起官司来了。儿妇丢了的,娘家同婆家要人,婆家交不出人来,娘家便告状。就这样的案子有七案之多,欧阳大义士说:‘此案非我办不了。’他说到此处,便走去了。”赵得胜说道:“胜三大爷,还有一事,小侄男要趁此时办了,与钱塘县除去大害。”胜爷问道:“何事?贤侄当面言来。”赵得胜说道:“与师娘陶氏勾引到一处,出计策害我师徒,诬盗栽赃,俱都是离此不远的淫尼所为,方才在屋中问陶氏,陶氏俱都吐露实言。此尼师徒三人,俱都不是好人,专勾引青年子弟,为非作歹。小侄男打算将此辈刀刀斩尽,刃刃诛绝,以除大害。”胜三爷点头说道:“甚好,甚好。还是你师徒去办理,我与三太等在庙外等候。”说着话赵得胜、黄昆师徒在前,胜爷、三太、金头虎爷儿三个在后跟随,奔尼姑庵而来。此尼姑庵与黄宅相隔不远。来到庵前,得胜掏出飞抓搭在墙上,黄昆揪着,奔尼姑庵而来。绒绳上墙,赵得胜用手扶着黄昆的腿。庙墙不高,黄昆上了墙,两手再倒绒绳,自己就能下去了。赵得胜拧身纵过庙墙,爷儿俩进了庙,胜爷等在庙外等候。黄昆与赵得胜二人先奔禅堂,赵得胜将门拨开,爷儿俩个进到屋中。此时四更多天,睡的正熟,爷儿俩摸着一个杀一个,摸着两个杀一双,削瓜切菜一般,杀了三对半,内中正有野鸡溜子王七。这小子虽然被杀,还便宜他啦。因为什么便宜他呢?这小子一个人搬弄是非,引起杭州擂,剐了他都不多,偏在睡中一刀将他杀死,这小子故此便宜了。他爷儿俩杀完了,走出门,开开角门,与胜爷等奔钱塘门下关。

正向前行走,只见前面来了一伙人,明亮亮灯笼火把,亮子油松,各人手中都有家伙。内中有人说道:“老哥们快走,黄昆越狱必然回家,此处离他家不远了。”黄昆闻听一怔。胜爷叫道:“黄贤弟,你们快奔那片苇塘隐藏,我引众官人到黄贤弟你的家中,叫他们明白明白。”黄昆与赵得胜、三太等急忙进了苇塘,胜爷迎着这伙官人走来。相隔十几丈远,胜三爷一亮鱼鳞紫金刀,咳嗽一声。众官人俱都见着一个刀影儿,遂追将下来,胜爷在前边跑出去一二百步,再等候众官人,一晃鱼鳞紫金刀,众官人又见刀影。内中有认识黄昆家的,遂说道:“必定是黄昆,离他家不远了。”如此三次,将众官人引到黄宅,胜爷遂隐藏在邻居的房上。众官人有会上房的,先由墙上越过去,开了门,二十多人持着灯笼进了院子,到了寝室一看,俱都一怔:只见两个死尸倒在地上,窗棂上系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众官人早有明白的,焦公子与陶氏有染,必然黄昆越狱回家,杀了奸夫淫妇。众人见此光景,明知道前面的故意引诱,捉人的心也打消了,众官人商议,先回归县狱,有什么事再说。方然走出黄昆家的胡同,忽然有一物由南面打来,正打在一个班头的身上,原来是一个绸子条,包着一个石头子。打开了一看,上面是四句言词:“字启众官人,来把黄昆寻。够奔观音庵,可拿越狱人。”大伙一看,齐声说道:“赶紧奔观音庵吧,这里头又有原故了。”众官人来到观音庵,一推角门进了院中,各屋中寻找黄昆。比及到了禅堂,里外屋中死尸三对半,众官人看毕,回县报案,暂且不提。

单说胜三爷将众人引到黄昆家中之时,在左邻僻静处,晃着火折子,撕下一块绸子手巾,写了四句言词,为的是叫众官人到观音庵查看。胜爷见众官人出了黄昆的南胡同,奔观音庵去,胜爷便奔苇塘中而来。见了黄昆等,胜爷叫道:“黄贤弟,赵贤侄,众官人已经由贤弟家奔观音庵去了。大概此时都进了观音庵啦。此事如今闹的天翻地覆,但不知贤弟、贤侄奔向何处避难?”黄昆见问,不由的泪如雨下,遂说道:“胜三哥,小弟此时无有投奔,将要四海为家了。”胜爷见此光景,一声长叹说道:“贤弟,愚兄生不逢辰,遭此变故,如今闹的这样,岂能私自罢休?我欲私自罢休,官家亦必彻底根究。一不作二不休,贤弟你既无有投奔,赵得胜贤侄也是无有投奔,此处虎狼之地,你们爷儿俩一时也不能停留。此事将来必然成讼,愚兄拟回江苏镖局,要告两县一府。若能将贺照雄的一切冤屈昭雪,愚兄便算闯过这步大难;若打输了官司,愚兄惟有以死相拼。你们爷俩不必四海飘流,就从此到我镖局避难。是福不是祸,久后愚兄若上诉赢了官司,贤弟你便能逍遥在光天化日之下;愚兄若是输了官司,到了那时再作道理。”语至此,胜爷长叹一声,又说道:“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说着话,由腰间掏出一只金镖递与黄昆,叫道:“黄贤弟,你们师徒到江苏总镖局,他们若有推托,贤弟便将金镖取出来,叫他们观看。以此镖为凭,就说胜英有话,不论出多大的祸,有胜英一人承担。”黄昆接过金镖,跪倒身形,叫道:“胜三哥!小弟谢三哥救命之恩。”赵得胜也跪在尘埃给胜爷磕头,胜爷说道:“你们爷儿俩这身血迹,如何能走?你们赶快回到得胜的家中,将血衣焚烧,用水洗净了面上血迹。我见得胜东跨院厢房中尚存有许多的干酒,你们爷儿俩可千万别贪酒。再叫得胜禀明他的老娘,你们由赵家村起身,奔江苏十三省总镖局去吧。我与三太等尚有许多的事未办。”黄昆与赵得胜遂回赵家村而去,胜爷与三太、金头虎爷儿三个,奔西湖岸断桥亭而去。天光此时已然发亮,就见断桥亭上站立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萧银龙、杨香五。萧银龙说道:“贾明哥哥可出了牢狱啦。”贾明说道:“别挨骂啦,你们在一边儿凉快啦,姓贾的被官人拿去,连一个人看看都没有。挨了多少板子都不记得数啦,夹棍夹了好几个死,金钟罩差不点破了,杵也入了库啦。”说着话,爷儿几个同到破庙败苇丛中。胜爷说道:“你们小弟兄六人快走,出离此处二十余里之外,你们再落脚。惹下这样的大祸,两县一府必然先在附近搜索越狱的囚犯。”萧银龙说道:“胜三大爷,您哪里去呢?”胜爷说道:“你欧阳大叔与我有约会,要在杭州办理丢大姑娘小媳妇的案子。你们快走吧,莫要耽误,快快去罢。”黄三太等小弟兄六人,各自收拾小包袱,奔钱塘堤坡走去。走出去四五里地,遇见卖烧饼果子的,金头虎叫道:“三哥!咱们买点烧饼果子,我可饿啦。”傻小子遂买了些烧饼果子,一边走一边吃,又喝了点钱塘堤的水,遂又走出十余里。贾明叫道:“黄三哥!这三四日,我净在狱里受罪啦,眼里不知落了多少的泪,从此我可不打官司啦。咱们在此处先歇歇再走吧,三四天我也没得安睡。”三太用手一指前面说道:“贾明贤弟,你看迎面那片树林子,咱们进树林子再休息。”傻英雄到了树林丛中,躺下就沉沉睡去,打呼噜说睡语。这五位小弟兄不敢歇息,都在树林四外,窥视有官人前来没有。就听傻英雄说梦话,大声喊道:“小子!啊呦什么?怎在外边惹是非来着?闷了捋锁链呀!”喊完了仍然打呼噜。三太与银龙说道:“贾贤弟还在狱中呢。”杨香五过去就揉鼻子揪耳朵,傻英雄醒了,遂骂道:“杨香五小子,你们在外面舒服啦,我这几天在狱中,三大件砸着,连骨头都疼,我还是得睡。”黄三太说道:“傻兄弟,此处距钱塘县太近,咱们再向西走出去三十里、五十里,住店还不迟呢。”众人这才由树林中起身奔西走去。傻英雄方才吃完了烧饼果子,到此时遂叫道:“三哥!我又饿啦。”三太说道:“贾贤弟你看,向西北去有一村庄,咱们到那里找店打尖。”

众人来到西村口,见村口外站着两位老者,正在地净场光之时,乡下人无事,老者在村外闲眺呢。黄三太走上前去施礼,遂叫道:“二位老人家,此村叫何名?”老者一见三太壮士打扮,很恭敬的样儿,遂答道:“敝村名奚家屯。”三太问道:“此村中可有招商客店,饭馆子没有?”老者说道:“此村中倒是有店,可是小店,都是带卖吃食,还有酒缸带肉铺,离着店相隔三四家远,店坐南,酒缸在路北。”三太遂谢过二位老者,众人走入村庄。三太在前一看,路南果有一家小店,众人进了店房一看,柜里边坐着一位白胡老者,一只手捻着银髯。萧银龙赶紧进前说道:“老人家是此店的店东吗?”老者站起身形说道:“不错,这小店正是小老儿的。”萧银龙问道:“可有单间吗?”老者摇头说道:“三十钱一位,通山大炕。要吃饭,烙饼大面都有。”萧银龙说道:“您若有单间,给我们腾一间,我们多花几个钱都行。”老者说道:“有两个单间,都是西湖作买卖的,三五个人包一间。”萧银龙说道:“老掌柜的您费心,与众人商议商议,若能给我们腾出一间屋子,我们必然多给酒钱。”老者问道:“客官是哪一行发财?”萧银龙说道:“我们保镖为业。”老者说道:“你们是哪一家镖局?”萧银龙说道:“是十三省总镖局。”老者说道:“少达官可认识胜三爷吗?”萧银龙说道:“在下姓萧,那是我胜三大爷。”老者一笑说道:“我这里有一个西小院,是新盖的三间房,还不十分干呢。众位暂且屈尊,住在那里吧。”萧银龙说道: “费心老掌柜的。”老者说道:“你们保镖的达官都气壮,众位住在我的店里,可不许多管闲事。”萧银龙说道:“我们休息三天两天的,决不多管闲事。”伙计在前引路,将六位带到西跨院新房子之中。西暗间搭着一张大板床,明间屋中有一张破八仙桌子,弟兄六位到在屋中落座,伙计将脸水打来,兄弟六位擦脸已毕,金头虎喊道:“有大壶茶先来二十壶茶!”伙计说道:“我们没有那些壶。”黄三太说道:“伙计你不用听他的,有大点的壶,给我们沏上两壶来就行啦。”伙计将茶沏来,金头虎自己斟了好几碗,大声喊道:“在狱里一辈子也喝不着这么的茶。”杨香五暗暗推贾明,递眼神,恐怕傻小子说出来。黄三太问:“伙计,有什么吃的?”伙计说:“大饼大面。”三太说道:“外面有卖肉的,你给我们买五斤肉五斤酒。”贾明说道:“五斤肉可不够,我饿极啦,五十斤都不够。”黄三太说:“贾贤弟不要取笑。”伙计去不多时,将肉买来,遂问道:“达官爷,怎么吃?”黄三太说:“炖着吃吧。”伙计将肉拿到厨房,将肉熬上,刚半生不熟,傻英雄就要吃肉,招呼伙计盛肉。伙计说道:“肉还不熟呢。”傻英雄说道:“生的也行哪,先给我盛两碗来吧。”伙计赌气,将半生不熟的肉给傻英雄盛了两大碗,放在傻英雄面前,傻英雄生肉就酒,吃了一个不亦乐乎。众人谁也管不了他,都看着他好笑。傻英雄吃喝已毕,自己躺在板床上便睡着了。不表傻英雄睡觉,单说众人叫店中的伙计,做了几碗面汤,烙了几斤饼,大家慢慢吃喝。吃喝已毕,天到一更多天,黄三太说道:“众位贤弟在败苇之中,未得一夜安眠,今天咱们大家可要安顿一夜了。”每位又喝了几碗,这才休息,俱都是和衣而卧。众人俱都睡着,天到二更多天,傻英雄可醒了。您道,傻英雄喝西湖的凉水,吃的烧饼果子,到在店里,烧酒就半生不熟的肉,这些东西到了腹中一生发,可就将傻英雄胀醒了。傻英雄醒了,自己坐在床上,心中暗想:“这房子没人住过,大概闹鬼吧?”杨香五挨着金头虎睡,傻英雄要小便,正赶上杨香五睡了一个翻身觉,吓了傻英雄一跳,又不敢出去,遂在屋中小便。然后躺在床上,再要睡可就睡不着了,傻英雄翻来覆去,又思想狱中受罪之事。傻英雄正在思想的时候,就听西面一墙之隔,忽有哭啼的声音,叫道:“儿呀,儿呀!父女再要相逢,除非地府阴曹。不想上天真绝人之路,我念书之人没做过损阴伤德之事,为何这样报应?唉!只好一死方休。苍天啊!苍天啊!”傻英雄一听,心中暗想:“隔壁唱桑园寄子呢?这不是搅我们睡觉吗?”思想至此,遂大声叫道:“伙计!伙计!”他一嚷,把杨香五等也给闹醒啦,香五问道:“怎么的啦?你睡足啦?”贾明说:“不是,你听听那边唱戏呢,不是诚心不叫咱们睡觉?”杨香五说道:“人家老掌柜的有话,不叫咱们管闲事,叫人家唱去吧,咱们睡咱的。”贾明这一喊,店里伙计也过来啦,遂问道:“达官爷,何事?”贾明说道:“你们听听,我们这边睡觉,那边唱戏。儿呀,儿呀,苍天啊,苍天啊,这不是诚心吗?”伙计一笑说道:“达官爷,您别问这个事,他们那里并不是唱戏,我要告诉您,您也得长叹一个唉声。隔壁是我一位二大爷,他是个秀才,奚家屯的富户,杭州有两座买卖,也是运气不佳,亏损了若干万银子,变卖家产补了亏空,尚能维持生活,又连遭两次天火,只落得一贫如洗。现今指着教书为业,老先生急得眼目昏花,学生也散了。又指着姑娘作些针线度日,姑娘倒是能飞针快线,无奈乡村中没有多少活作。有几门阔亲戚,虽不算富,可也不算贫,就仗着几家亲戚周济,敷衍度日。我们这位二大娘又一病在床,请了好几位名医,花了若干的钱,并不见效。我们这位妹妹贤而且孝,半夜子时在院中跪祷上苍,烧香祷祝,为他的老娘祈祷。无奈在家祈祷无灵,又许下愿:‘如娘亲病好,在白莲寺烧香还愿。’将愿许下,两三日后,我们这位二大娘略进饮食,不到二十天病体痊愈。老太太向姑娘说道:‘为娘的病已不治啦,只求一死,想不到忽然又好了。’姑娘遂将白莲寺烧香还愿之事,对老娘学说了一遍。我们二大娘与老头子一提此事,老先生说道:‘这是姑娘孝心所感,父母就是活佛,何必烧香还愿呢?’我们二大娘说道:‘不能失信于神佛。’遂雇了一辆车,前往白莲寺还愿。这白莲寺离我们这儿六里来地,母女前去烧香。白莲寺庙宇广大,有门头僧,有值日僧,有侍客僧,有掌院僧,共二百多和尚。母女烧香,先奔五层观音殿,老太太问值日僧有女厕所没有,值日僧说道:‘观音殿西就是女厕所。’叫姑娘在观音殿等候,老太太去厕所出恭,老太太回来再找姑娘,踪迹不见。问值日僧,值日僧说道:‘姑娘也跟着老太太您去了。’老太太闻听,遂在庙内遍找,并没有姑娘。将掌院僧请出来,又在各处寻找,也不见姑娘。老太太痛哭一场,自己赶紧回家,将此事与老先生说明,老先生急速又到白莲寺大闹一场,掌院僧同着老先生又在斋堂、厕所俱都找遍,仍不见姑娘。老先生遂在县署起诉,县太爷派马快三班搜查白莲寺,并不见奚家小姐。官人搜查了三四次,回禀县太爷,并无姑娘的下落。莫老先生在县署公厅大闹不休。县太爷大怒说道:‘莫老先生依仗身为秀才,骚扰公堂。既为秀才,就不该叫姑娘去降香。家教不严,自获其咎,本县还得赔你姑娘吗?’将老先生赶出县署。老先生回到家中痛哭一场,又想起法子,前去托人情去啦。”金头虎说道:“托谁的人情呢?”伙计说道:“杭州府跺脚乱颤,专管各官厅,安乐村贺家堡赛专诸贺照雄的便是。”金头虎一听,一把将伙计抓住问道:“老先生是贺照雄的什么人?”伙计说道:“老先生是贺照雄的岳父,姑娘就是贺照雄的未婚之妻。”金头虎闻听,将伙计向后一推,伙计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贾明叫道:“黄三哥!此事怎么办吧?”萧银龙长叹一口气,说道:“你不是专管用事吗?”贾明说:“要了我的命啦,我也没有主意啦。”伙计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银龙说道:“我们这位哥哥有点半疯。老先生烦人情怎么样?”伙计说道:“烦人情去到了贺宅,只见贺宅大门上有杭州府的封皮,贺宅一人皆无。老先生回得家来,又是一场闷气,老夫妻非要寻死不可,众街邻谁也不能老在后头跟着。”银龙长叹了一声。伙计说道:“我方才不叫您问,问了也是白添烦恼而已。”贾明叫道:“黄三哥,萧银龙,此事怎么办吧?”萧银龙说道:“你看怎么办吧?”贾明说道:“黄三哥将刀借给我吧。”三太说道:“你要刀何用?”贾明说道:“我要自刎。”三太一笑说道:“贤弟就是这个能为?”萧银龙说道:“伙计,你将你们掌柜请来。”伙计前去请老掌柜的去,工夫不大,掌柜的来到屋中。萧银龙说道:“老掌柜的,我们与贺照雄是磕头弟兄,请您将莫老先生请过来,我们弟兄要舍命找小姐。”金头虎喊道:“贺照雄为我们封的门!”老掌柜一听,心中甚为欢喜,当时叫伙计到西隔壁,将莫老先生夫妻请来。老夫妻来到店房,哭的得同泪人一般。黄三太六位英雄迎上前去说道:“伯父伯母,小侄男三太、香五、茂龙、李煜、贾明、银龙拜见伯父伯母。”老夫妻衣裳褴褛,自觉赧颜,见此光景,不知所措,急忙答礼相还,说道:“寒儒不敢当。”三太说道:“我们弟兄六人与贺照雄是金兰之好,令婿打官司封门,俱都是为我等连累。令爱在白莲寺还愿,何能失踪?必然是庙里僧人隐藏不献。因亲者亲,因友者友,小侄男可不敢放肆,姑娘必是姿容秀丽。”老先生眼泪汪汪的说道:“小女倒有几分姿色。在此时我也与贺宅结不上亲事,皆因为前二十年我学生在杭州府开了两处小生意,现时与贺大人相善,故才结下儿女亲事。那时我的小女尚在怀抱,我家姑爷才会行走。要不然早已过门啦,皆因贺大人病了一年多,然后去世了,我家姑爷守服,未能完婚。今年小女已二十二岁,到如今失去,将来叫我怎样见我的姑爷?小老儿自买卖收拾之后,又多蒙我家姑爷周济与我。有小女是亲戚;若没有小女,还是什么亲戚?我夫妻必至冻饥而死。”三太与萧银龙向老者说道:“白莲寺距此多远?”老先生答道:“在此屯正北偏点西,约有六里之遥。”三太说道:“老伯父千万不要行拙志,我们必然寻找姑娘,去探白莲寺,以报答贺照雄待我弟兄之恩。要论能为,我们可如白莲寺僧人,我们虽然没有能为,尚可以拼命呢。姑娘若果然在白莲寺之内,我等必将姑娘接回来;姑娘若有不测,我们也将尸首取回,然后老伯父再与僧人成讼。老伯父万不要行短见。三日之内,必然有姑娘的下落。”萧银龙又低声问道:“黄三哥,您腰间还有银子吗?”三太说道:“只有十几两。”银龙说道:“您拿出一锭银子,我这里拿出一锭银子,先与老先生度日。”黄三太伸手取出一锭银子,交与银龙,银龙托着两锭银子,交与了莫老者,遂说道:“老伯父,此银子拿去暂为度日,候我等救出小姐,必有办法,不能叫您生活艰难。”萧银龙又问了白莲寺的佛殿共有几层,奚老者说道:“白莲寺是五层佛殿,头前有钟鼓二楼,西南有十三级宝塔,东院有东禅堂,西院有西禅堂,观音殿在后院,此寺甚为广大。”萧银龙问明白了庙中的情形,记在心中,遂说道:“老伯即请回家,我们六人就要起身。”莫老者是千恩万谢,遂出离小店,回到家中不提。

弟兄六人够奔白莲寺,萧银龙在路上叫道:“黄三哥!咱们这就是舍命交友。咱们六人也不是一个和尚的敌手。在擂台咱们都看见啦,欧阳大义士都被和尚所败,咱们众人到庙,可是专为找奚家的小姐,千万可别打仗,打仗是自找其祸。”说着话过了树林子,看见十三节宝塔,高耸耸直插霄汉。走到了白莲寺切近,只听得风吹铜铃响的声音,庙的西面是山,陡壁山崖,庙后距小西湖岸不远,前面迎门一块匾,上面写的是“万历重修”。字样看不甚真切。众人看完匾,周围绕了一匝,由西面再向北去,是白莲寺的后墙,此墙最矮,庙后东西俱是苇塘,北面是一片大树林。看了看地势,真是清静,连犬吠的声音都没有。萧银龙说道:“黄三哥,庙里的和尚武艺高强,咱弟兄是两个一拨,我与黄三哥一拨。”张茂龙说:“我与李煜一拨。”金头虎一笑说道:“杨香五小子,咱两一拨。可有一样,谁探哪儿,可得依我分派。银龙与黄三哥探东禅堂,张七与李煜探西禅堂,我与杨香五探后禅堂后院。”傻小子这一回为的是便宜,反倒上了当啦。萧银龙叫道:“三哥!就这么办吧。”语毕,二人由后墙纵过去,由东院向南走。见有广大的二所花园子,九月初间的时候,一看里面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此时正在三更时分,二人进了东禅堂北院,就听禅堂屋中有法器声音,灯烛明亮。屋中虽点着灯,可是鸦雀无声。二位舐破窗纸往禅堂屋中窃看,见墙上俱画着武术的姿式,屋中坐着和尚,手打着问讯,盘膝养神。再看各屋中,有念经的,有练武的,再向南去是东禅堂的东院,宽阔之甚,房舍甚多,再向南去是东禅堂的南院。弟兄二人走到钟鼓二楼,轻车熟路又返回来。走至花园子,刚才走到翠竹林当中,粉壁墙咔嚓一响,开了一道木门,打木门里面转出一个和尚,手掌着一个白纱灯,出了门回身将门一带,砰的一声双门关闭,此和尚打着灯笼向北去。银龙低声叫道:“三哥,咱们跟着他。”到了花园东北角,有十数间见楞见角的大灰棚,由平地起,高有一丈七八,里边俱是堆的劈柴,一垛一垛的俱都有八仙桌儿大小,相隔二尺来远的档儿。这座庙本是阔庙,长年有打柴的和尚,此庙真可称的起干柴细米,不漏的房屋。小和尚打着灯笼在头前走,二英雄蹑足潜踪在后面跟随。和尚到了劈柴棚的东北角,灰棚中有三间矮禅堂,内有灯烛之光,门上挂着青布单帘,小和尚站在门外,念道:“阿弥陀佛。”就见由屋中出来一个和尚说道:“师弟你是诚心顽皮,快进来吧。若叫老方丈知晓,焉有你的命在?”小和尚进了屋中,萧、黄二人蹑足来到窗外,打破窗纸向里观看,只见东西坐着两个和尚,里面有两个少妇,满头的珠翠。方才进来的小和尚说道:“二位师兄跑到这儿乐来啦,我说里面十三个,怎么短少了两个呢?原来在这儿呢。”屋中这两个和尚说道:“师弟别大声怪叫的,倘被师祖父知晓,焉有你我的命在?师祖父在后禅堂,要养一百天锐气不见天日,吃喝都是四位师叔照料。明天叫你师嫂嫂陪你喝酒,你别胡喊。”小和尚一抚自己的脑袋说道:“师兄许愿可得还愿,咱们可是出家人,说哪应哪。”萧银龙一看这三个小和尚,最大的年纪不过在十七八岁,俱都将头皮剃的铮光且青。小和尚说完了,转身形打灯笼掀帘出去。黄三太与萧银龙见小和尚出来,遂躲在劈柴垛后。小和尚走远,黄、萧二人又来到窗外窥看,就听屋中两个妇女说说笑笑。黄爷性急,低声叫道:“银龙贤弟,我先杀了这两个和尚。”萧银龙说道:“咱为找奚家姑娘来的,赶紧追小和尚,看他向哪里去。”黄三太耐着性儿,与银龙追下小和尚去了。只见小和尚仍然来到翠竹林的当中粉壁墙,左手一拉粉壁墙上的铜环子,右脚尖一蹬古铜月牙钉,唬吸一响,双门开开,小和尚转身进去,一带双门,仍然是粉壁墙,荷叶门就看不见了。萧银龙走到近前,用手一摸,墙上平平整整,南面是一片竹林。萧银龙晃着火折子一照,此门高有五六尺,宽有三尺,上面画着福禄寿三星,不知道的决看不出门来。萧银龙用手轻轻一敲,门的两边俱是砖墙,小侠客叫道:“黄三哥,您在这边给我看着点,我到那边看看。”黄三爷点头,银龙挎身形上墙,到上面一看,此墙有六尺宽,小英雄纵到墙的东面一看,是一所大跨院,用手一拍当当乱响,俱是磨砖对缝,由西面看是粉壁墙,由东面看是大墙。萧银龙纵过了粉壁墙,叫道:“三哥!小和尚方才在劈柴棚那儿所说的有这么一句话:‘十三个剩了十一个啦,原来你们在这儿取乐呢。’大概那十一个必都在这里。此墙乃是夹壁墙,上面六尺余宽。贺大哥未过门之妻必然在这里,我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对这消息埋伏倒也略知一二,我想里面必有危险。小弟进夹壁墙之中,倘若平安无事,我就不言语啦;倘若有了差错,说一句不幸的话,小弟若被获遭擒,或被消息埋伏所伤,小弟必给您一个信,我若是在里面遇险,必然啊呦一声,那就是出了事啦。到那时您可千万别救小弟,您赶紧出白莲寺,寻找胜三大爷与欧阳大爷,他们二位若来一位,就可救小弟出险。您要不这么办,您就不是疼兄爱弟了。倘若您不那么办,您伸手救我,不但救不了我,您也得饶上。”语毕,萧银龙扎绑了一番,摸了摸判官双笔,左手一抓青铜环子,右脚尖一点底下的月牙钉,就听咔嚓一响,荷叶门一转,人随着门进去了。三太侧耳细听,工夫不大,就听里面咯哧咯哧的声音,紧跟着童子音,“啊呦”一声。黄三太擦拳磨掌,咬牙切齿,心中暗想:“我兄弟轻者带伤,重者殒命。萧银龙并不认识贺照雄,都是我的介绍,萧银龙为朋友能舍命,我三太岂能畏刀避剑,放下好朋友逃走之理呢?”三太思想至此,勒十字绊,紧英雄带,左手一拉铜环,右脚尖一点月牙钉,咔哧一声荷叶门一转,人随着门进里面去了。三太转到里面,脚一触地,底下四寸宽的接脚石,用脚一点,实地一般。第二层也是如此,这是倒下台阶。到了第三层接脚石,黄三太的手可就松开门上的铜环子,下到第四层,是平坦之地。原来,地下是一块转环板。刚由台阶下来之时,正踩在转轴的中心,这是有尺寸的,再一迈那条腿就踩在板上了,觉着向下一歪,想要向上纵可就来不及了,英雄一抱头,就觉身落在网兜之上。萧银龙叫道:“黄三哥吗?”黄三太答道:“是我。”萧银龙说道:“我怎样嘱咐您?您偏这么办,只落得哥俩被获遭擒。您看看这个窨子,有一丈多深,咱们这是在半悬空的网子里。您可别动,要一动弹,可有倒须勾,必扎入肉内。”黄三爷此时焉能听这一套?在网上两膀一晃,倒须勾果然围住身躯,串铃当当一阵乱响,就听北面上有人说道:“这是哪个这么慌呀?进了荷叶门,向南一纵六尺远,就有倒下接脚石。”此地窨子三十余丈长,一丈二尺宽,若由荷叶门进去,向南纵出六尺远,就脚踏实地了,有台阶可下。小和尚喊着,由北面而来,走到网兜的切近,“啊呀”了一声,说道:“原来不是咱们的人。”语毕,转身回去,与二当家送信去了。这位二当家的就是梅花桩下被胜爷打了一镖的法慧,小和尚走到法慧的面前说道:“师傅不好了,咱们庙里有人,是俗家的打扮,还带着家伙呢。”法慧说道:“这必是莫老儿在县里告啦,官人前来踩探。将他们捆上来。”两个小和尚答应一声,出了垂花门,来到网兜切近,伸手摘网,将黄爷、萧爷二位俱卸下来,然后仍将网挂好。两个小和尚早将黄、萧二位的兵刃暗器由身上搜出来,捆绑停当,要搀着黄、萧二人。萧银龙说道:“何必搀着?你就说话吧,哪儿都跟着你走。”于是小和尚每人推着一个,遂说道:“进垂花门吧。”萧银龙一看,四扇垂花门开着两扇,临进门的时候,萧银龙心细,用嘴巴子一挨垂花门,冰凉,原来此门是石头的。萧银龙在前,黄三太在后,进了垂花门一看,是一个大地窨子,大可容十余间房子,正北面是北禅堂三间,南面还有灰棚。小和尚将银龙与三太二人推到三间禅堂之内,里面坐定一个凶僧,不是别人,正是万恶的淫僧法慧,禅堂之内摆着一桌酒席,在那里取乐呢。萧银龙进了禅堂之内,是笑容可掬,满不放在心上,黄三太是怒目横眉,二人站在凶僧的面前。法慧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鹰爪?奉何人所派,前来要探白莲寺?”萧银龙闻听,微然一笑,说道:“你们是有眼无珠,我们是保镖的。”法慧一听是保镖的,当时面带怒容,咬牙切齿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保镖的?前来何事?”萧银龙说道:“我们是江苏十三省总镖局的,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那就是我胜三大爷。后边这位家住浙江绍兴府,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黄名三太。”法慧一听,怒气冲冲,遂说道:“小辈们,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原来是胜英的门人。”遂吩咐小和尚道:“将这两个小辈绑在外面柏木桩之上。”这座地窨子,四外俱用柏木桩作立柱,上面有架,铺着柏木板,柏木板上面就是平地,铺黄土栽种花草,禅堂外面俱都是柏木桩。恶僧一声吩咐,将萧、黄二人俱都捆绑在柏木桩上。

正在此时,就听又有串铃响的声音,进来两个小和尚,对法慧说道:“回禀二当家的,外面十八尊罗汉殿,又擒着两个人。掌院老当家的问他们,原来是十三省总镖局的,一个叫张茂龙,一个叫李煜。掌院当家的言说:“先将他们幽囚在地窨子之中。”法慧闻听一笑,说道:“我这擒获了两个,也是保镖的,现在俱都绑在柏木桩上啦,叫他们在一块作伴吧。”小和尚将张、李二位英雄推推拥拥,来到东面柏木桩之前,头一位萧银龙,第二位黄三太,第三位张茂龙,第四位李煜。刚捆完李煜,就听夹道又有脚步声音,黄三太只气得肝胆欲裂,原来是一个小和尚同着七星真人赵昆福而来。进了垂花门,和尚站起身躯说道:“道友请坐。”老道七星真人说道:“二师兄请坐。”列位,怨不得胜爷寻不着老道呢,原来他跑到和尚庙来了。真是凶僧恶道聚于一处,二人道了寒暄,对坐饮酒。正在饮酒谈话之际,夹道外又有脚步声音,进来一个年轻的僧人,遂说道:“二师伯,现在观音殿后院禅堂又拿住了两个人,四师叔、五师叔问了他们啦,也是保镖的。老当家的有话,一百日之内,无论什么事都不叫回禀。四师叔与五师叔吩咐的,叫放在地窨子里。”法慧说道:“这里柏木桩子上捆着的都是他们同伙,将这俩也捆在柏木桩子上吧。”两个小和尚将贾明、杨香五由肩头之上向地下一掷。金头虎说道:“啊?黄三哥、萧银龙你们都早到啦?”贾明又向桌上一看,禅堂的帘子挑着呢,恶道与法慧同桌饮酒,外面看的很清楚。贾明说道:“老道,原来你跑到和尚庙里来啦,怨不得寻不着你呢。”恶道七星真人念了一声:“无量佛,二师兄,这小子太坏啦,在古城村,他们将贫道捉住,临活埋贫道的时候,这小子他还打贫道两个嘴巴子。若不是二师兄相救,贫道早被群小们害了。”黄三太、萧银龙一听这才明白,原来古城村埋老道的时候,是此贼和尚救去的。

原来,贾明与杨香五探的是后院,二人跳过了大墙,是十间禅堂,正面五间,两边各两间半,都有跨院,北正禅堂可矮。杨香五、贾明二人都上了西面的禅堂,禅堂下两对大纱灯,在地上支着,小和尚手提着纱灯,院中两个和尚比武,有十余僧人旁观。这两个比武的和尚特别,俱是蓝布裤褂,白袜开口僧鞋,一个头上带黄澄澄的月牙亮金箍,黑真真发髻飘洒两肩头,面如冠玉,齿白唇红,年在十八九岁,手使黄澄澄的一对亮金如意;一个头上是白亮亮的银月牙箍,黑发髻飘洒两肩头,也在十八九岁。这二人是老方丈的徒弟,八大名僧内的两位弟子。老方丈无论上何处去,他有四个年轻的徒弟,都是正身的童子,跟随寸步不离。这四个徒弟伺候完了老方丈,师兄弟两个在院中比武,带亮银箍的是七徒弟法如,手使一条大杆子;带黄箍的是六徒弟法祥,手使亮金如意。二人在院中比武,亮金如意是摘解撕捋,劈打抓拿;大杆子一丈多长,有胳膊粗,是吞吐撒放,撤步抽身,蛟龙出水,摆尾摇头。二人真是棋逢对手,在院中来往操演对打。杨五爷一看,暗中伸大指叫好,贾明低声说道:“杨五哥,有好叫着点。你看大蜡杆子眼看要点上,拿那个玩艺儿一推就出去啦。”杨香五低声摇头摆手说道:“你别惹祸。”五爷知道傻小子的毛病,高兴就喊。杨五爷遂打瓦檐边上向下一滚,一手抓着椽子头,一手揪着瓦檐,双足踹着一棵橡子,珍珠倒挂向下观看。就见用蜡杆子的,一抖杆子奔使如意的太阳穴点来,如意向外一崩,“叭哒”一声,将蜡杆子崩出去了。傻小子低声叫道:“杨五哥,好厉害!吓了我一跳。”傻英雄一见无人理他,举目一看,杨香五没有了。傻英雄说:“这小子他哪里去啦?”就见下边两个小和尚,使蜡杆子的前把一高,后把一低,奔使如意的鼻梁上点去,看看点到鼻梁之上,使如意的一矮身,双如意当的一声,将蜡杆头咬住。使蜡杆子的后把向前倒,前把一扬,将使如意的挑起,用力一抡,就听得唔唔带风的声响,使如意的将双如意一松手,落在了尘埃,犹如一个棉花团相似。贾明张口就要喊好,又想起来身在白莲寺呢,将声音向回一闭,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就听使蜡杆子的说道:“师兄,咱们休息休息再练吧,我要小解去。”法祥一点头,法如遂够奔西禅堂后坡去了。贾明还在房上爬着向下看呢,冷不防由背后一杆子将贾明由房檐之上挑将下来,傻小子由房上落下来,离地三尺来高,一个云里翻,方要站稳还没有站住呢,又在肋梢上斜插柳又是一杆子,将傻英雄按倒尘埃。傻英雄说道:“别按劲,别按劲,小心着肚子。快捆吧,快捆吧。”过来两个小和尚,一掏贾明的兜囊。小和尚要掏贾明的飞抓,好捆贾爷,哪知道贾爷囊中是空空如也,上白莲寺来的时候,与店家练笨把势的借了一口单刀,贾明的兵刃零碎早就入了库啦。小和尚一掏兜是空的,遂将傻英雄一翻身,解傻英雄的十字绊,好捆贾明。贾明这一仰面,一眼就将杨五爷盯上啦,遂仰手一指说道:“椽子头上还有一个。”使大杆子的仰面一看,甩手一杆子奔杨五爷肋梢点去,杨五爷随杆而落,打算就地十八滚逃走,被人家用蜡杆子一按,过来几个小和尚,手忙脚乱,四马倒攒蹄捆好。法祥遂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贾明说道:“咱爷们是十三省总镖局的,老爷我叫恨地无环铁霸王。那个叫小毛遂杨香五。”法祥、法如二人不敢发落,又不能禀报老方丈,遂与师兄一商议,将此二人暂放在地窨子内,这就是傻英雄与杨香五被获的根由。杨香五在第五棵桩子上,贾爷在第六棵桩子上面,小弟兄六位,总算没白探白莲寺,总算是开了眼啦。和尚、老道喝着酒说话,凶僧恶道同气相亲,无话不说,恶道说道:“二师兄的绝艺是香砂迷魂袋,可称天下罕有,古城村救贫道,多亏此物。自从古城村逃走之后,贫道至今落得无立锥之地,幸而来到白莲寺方得存身。”凶僧说道:“你我乃是知己之友,只管住着,日后再为设法。”二人随便一谈,接谈法慧奸淫妇女之事,老道说道:“二师兄多大福气,可称身占十美而不乱。”法慧说道:“道友不知,梅花桩下,老胜英暗算贫僧,打了我一镖,如今镖伤尚未痊愈,故不能追欢取乐。提起老胜英来,真令人可恨。”老道说道:“原来如此,还有一件要事,这六个人是胜英的羽翼,今既被擒,但不知二师兄如何处治他们?现在胜英在杭州呢,这六人若逃走一个,走漏了风声,若被胜英知晓,白莲寺必然化为灰烬。”法慧闻听老道之言,微然一笑,说道:“道兄何故长他人的锐气,灭自己的威风?胜英何足为虑?”恶道自知失言,遂说道:“二师兄伤痕未愈,身体必然虚弱。人心这宗东西,能大补元气,若将六个小辈摘心饮酒,既可补元阳,又可助心气。”法慧说道:“道兄,我这地窨子每日打扫,地板全都用清水刷了,摘心开膛,血水淋漓,岂不污了禅堂?”老道笑道:“二师兄您不明白,开膛不能够过去就动手。您这庙里有的是厨房,厨房有脏水桶,一个脏水桶就可以开三四个人的膛,血都流在脏水桶内,地板上一点血迹也不能见。然后叫两个人将脏水桶搭到苇地里一倒。”法慧说道:“尸体向外抬的时候,也是血水淋漓。”恶道说道:“二师兄真慈悲,开完了膛就将人大卸八块,放在水桶之内。先叫人到苇塘里刨上一个大坑。”法慧仍然犹疑,恶道说道:“二师兄万不可优柔无断,倘若走了一个,将消息传到胜英的耳内,胜英必然勾串官面前来搜庙。咱这庙中现又私藏妇女,倘若破了案,二师兄您担待的起吗?莲花峪林士佩的山寨,被胜英一夜之间将山寨扫平;建宁府的双龙山犹如铜墙铁壁一般,都被胜英等所破。二师兄万勿犹疑。”法慧遂叫小和尚,将六位英雄的发髻俱都打开,绑在桩子上,腿腕子也绑上一道绳子,又打发小和尚去取牛耳尖刀、小刀子、小剪子、脏水桶等物。小和尚由地窨子后地道出去,打花园中的花厅出来,去取应用的物件不表。金头虎大声喊道:“杂毛!你太损啦,要宰先宰你贾太爷!”工夫不见甚大,小和尚将脏水桶抬到地窨子之中,小刀子、小剪子,俱都放在六位英雄的面前,油布一块,搭在水桶之上。法慧说道:“哪位动手?”有一个小和尚手黑胆大,上前说道:“我动手。先开哪一个吧?”老道说道:“由第一棵桩子上动手。”小和尚遂将萧银龙的英雄带解开,将短靠用刀挑了,又将脏水桶放在银龙的面前,一个伸手开膛,一个提着油布,为的是血溅不了人的身上。老道在屋中告诉开膛摘心的小和尚:“开膛之时,先用牛耳尖刀,由小腹扎进去向上挑,挑到胸口窝,用小勾子,将心向外一勾,放在凉水盆内,然后再由凉水盆中取出来,放在醋盆内,为的是去腥气。”小和尚闻听,说了一声:“晓得了。”手执牛耳尖刀奔萧银龙而来。老道说道:“别忘了用水浇头。”一个小和尚用凉水给银龙浇头,连浇了三次,此时乃九月初间的天气,冷水这么一浇头,萧银龙就是浑身直打战。小和尚问道:“道爷,冷水浇头取其何意?”恶道说道:“不读哪家书,不识哪家字。凉水这一浇头,心中的血就静了,为的是熬汤时没有血腥气。”金头虎说道:“恶道,你太损啦。但不知你将来怎样报应?”老道吩咐小和尚:“他要再骂街,先将他舌头给他割下来。”贾明一听,心中暗想:“别骂啦,人家都受一刀之苦,我弄得两个死,这是何必呢?”此时萧爷心中那分难过,就不用说啦,家中的父母,从此不能相见。黄三太、张茂龙、李煜俱都转睛而视,就是金头虎的脑袋乱动,他的冲天杵拴不了桩子上。小和尚挺着脖子,用二指一点银龙的心口窝,中耳尖刀向腹中一递。六位小弟兄们一闭眼睛,不忍观看,耳中就听噗的一声,死尸栽倒尘埃,血迹溅出去好几尺远。杨香五睁睛一看,并不是银龙,乃是小和尚躺在地板之上。杀人的这个人,没有二十年的苦工夫,就练不出这手武艺来。此人是在禅堂上面爬着,杀人的时候,一手执刀,一手扶着禅堂的椽子头,两足一蹬上面的地窨子顶板,头朝下奔小和尚而来。人不落地,刀先奔小和尚脖颈而去,杀完了小和尚,站在地板上,一抬腿将死尸踢出三四尺远。法慧当时就是一怔,就见此人身穿皮马褂。您道此人是谁?不是别位,正是欧阳大义士。法慧一声喊嚷,叫徒弟取过了家伙。

再表欧阳大义士因何来此处呢?自黄昆、赵得胜杀焦公子与陶氏之时,他与胜爷约会,要探白莲寺,在白莲寺与胜爷打对头。当时胜爷只言欧阳大义士,约自己办杭州丢妇女的案子,可未敢言明探白莲寺,一则怕隔垣有耳,二则怕小弟兄们好奇心胜,私自前去,所以并未明言。欧阳大义士自从在双龙山得了宝剑之后,便到杭州寻找聋哑仙师,举凡庵观寺院,莫不进去参观,当日在黄宅与胜爷说完了话走后,第二日欧阳爷到了长春寺,就听禅堂之内有人念了一声:“无量佛,欧阳贤弟里边坐。”大义士一听,心中暗想,和尚庙里怎么有了老道啦?进禅堂一看,正是诸葛道爷,连弼昆长老也在庙中。欧阳爷进了禅堂落座,小和尚献过茶来。欧阳大义士说道:“杂毛老道,我与你贺喜。”诸葛道爷说道:“欧阳施主,此庙中长老是我的朋友。当着朋友,欧阳施主不要玩笑,贫道何喜之有?”欧阳爷遂将包袱解开,取出宝剑,递与诸葛道爷,说道:“杂毛你看看,这个东西是哪个王八羔子的?”道爷接剑在手,不由的惊喜说道:“贫道谢过欧阳施主,此剑正是贫道之物。”欧阳大义士说道:“杂毛你不要谢我,我求你点事。”诸葛道爷说道:“但不知何事?请施主当面言来。”欧阳大义士说道:“现在杭州府出了不少的离奇案子,大姑娘小媳妇在家好好的,明日便将人丢了,遍访无着。所有杭州著名之地,我都访遍了,连一点影都没访着。现在我要探白莲寺,恐我一人有失,打算请你去一趟。”道爷说道:“这有何难?施主你先走吧,夜晚我必到,咱们庙中见面。”蛮子遂站起身形,告辞而去。长春寺的掌院僧是白莲寺璧和僧的师侄,自幼参禅悟道,不好学武,来长春寺掌院,他就知吃斋奉经,是事不问,诸葛道爷与之相善,这位长老名叫法然。法然僧在旁一听这件事,不由的大吃一惊,遂说道:“贫僧不问世事,诸葛道兄务必要调查调查,千万此事不成为事实才好。”不表法然僧与诸葛道爷闲谈,单表蛮子由长春寺走后,候至三更来天,蛮子独自一人够奔白莲寺,由西群墙而过。他是夜眼,看见小和尚有抬着水桶的,有端着水盆的,还有端着醋盆和小刀子、小勾子的,由花厅里面下去。蛮子一看都下了地道啦,花厅上面还留着一个小和尚坐在板凳上面,蛮子过去一伸手,将小和尚用点穴法点住,掏出绳子将小和尚捆住,然后一把掌破了点穴法,拾起小和尚的钢刀,照着小和尚脑袋一刀背,将小和尚脑皮磕破,微见血迹。小和尚苦苦哀求,遂说道:“施主饶命。”蛮子说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在此干什么呢?这是什么所在?众小和尚抬着水桶是干什么的?”小和尚也是怕死,遂将地窨子之中擒着六位镖行之人,怎么要开膛的事说了一遍。蛮子闻听打了一个冷战,又问明白了地窨子的道路,遂掏出一块纸来,将小和尚的口堵住了,由花厅里的地道下了地窨子。一看地道这里面方砖铺地,走出去一箭来远,就是地窨子的后门,进了后门够奔禅堂而来,一看黄三太等在东面柏木桩子上捆着呢,小和尚正要开银龙之膛。欧阳大义士一看,禅堂正树着柏木桩,欧阳爷遂上了灰棚上。一看小和尚方要动手,欧阳爷两足一踹地窨子的顶棚,将小和尚杀死,站起身来,一脚将死尸踢在一旁。

老道一看,认识欧阳大义士,遂叫道:“二师兄!这就是胜英的左膀右臂。”法慧叫小和尚:“取过来三股烈焰叉。”小和尚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将叉取来。叉杆真有鸭卵粗细,法慧双手托叉奔大义士而来。金头虎叫道:“蛮子叔叔!先解开我,咱们爷俩个跟他们干!”大义士说道:“傻小子,我哪有工夫?”此时恶僧两手擎叉,奔着大义士叉来,欧阳爷在地道内与淫僧交手,二人战了三十余个回合,未分胜败。此时银龙也明白过来啦,一看大义士这把刀上下翻飞,无论如何,叉碰不着刀。此时恶道在灰棚禅堂门口观看,遂说道:“二师兄,为何不以拿手的取胜?”老道这一提醒,贼僧这才想起香砂迷魂袋,遂用了一个野鸡抖翎,纵出圈外。伸手掏出香砂迷魂袋,闻了解药,奔欧阳大义士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大爷本来知道这宗东西的厉害,因为上次在古城村讲究过,非本门之药不能解。欧阳爷此时进退两难,又要由原路而逃,又得保护着六位小英雄。在一犹疑之间,香砂迷魂袋奔大义士抖来,大义士欲待躲闪,焉得能够?一晃两晃,翻身栽倒。法慧僧是洋洋得意,哈哈一笑,小和尚过来将欧阳大义士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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