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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第八回 归夫家慧娘立业 中奸计仇禄充军

清朝 聊斋俚曲集 蒲松龄 著

却说二相公进了场,来了家,也不上他丈人家去。范公子不知其故。他师傅一一的说了一遍,把公子几乎气死!

  [耍孩儿]叫畜生快跪下,做的事太大差!你枉长了这么大!妹夫比你强十倍,给他提鞋卷了牙!看你说的甚么话!我把你畜生打死,这样人留你怎么!

  公子把范栝打了一顿,他师傅说着才饶了。又叫他去谢罪。范栝说:"我去他也不见我,不如着娘差个妇人去。"他师傅说:"这也有理。"

  他二人犯争差,各人低头把饭爬,至到而今不说话。今日若是自己去,未必出来就见他,不如差个女人罢。老兄台请回宅去,议一议是该怎么。

  公子到了宅里说了。夫人王氏气极了,把范栝骂了一场。才差了一个妇人,拿着盒礼去问安。后边又是一匹马来。那妇人说的极好:

  来了家好几朝,俺大叔不敢学,先生说大爷才知道。爷爷打了奶奶骂,还望姑爷把他饶,郎舅们甚么说不到?奶奶说姑爷不去,就着我替他跪着。

  二相公不做声,那妇人就跪下了。大姐说:"你起来。"那妇人不肯。大姐拉起他来说:"二兄弟,你不必这等。郎舅们甚么正经!这是钢刀割不断的亲戚,你还能断了那条路么?"

  二兄弟你听着:大舅子把你敲,到底还是你年少。你去不为舅子去,特为丈人情意高,怎么断的这条道?范大叔又没得罪你,不去着人担嚣。

  徐氏也吩咐去,无计奈何,才骑上马去了。到了门首,他丈人就迎出来,着实谢罪。又叫范栝来跪着。二相公也跪下,公子才叫起他来。

  妹夫恼也应该,但是他比驴马呆,怎么当一个人儿待?以后照常休介意,我把书房两分开,不叫您俩在一块。他后日通了人性,您俩个再犯往来。

  二相公到了后宅,见了慧娘,正在那里哭的泪眼汪汪的,说:"我猜你不来了呢!"

  俺哥哥乜呆瓜,又不肯俯就他,我不说心里常牵挂。又不是讨米才货,怎肯常住丈人家?做了亲戚我就安排下。咱商量从容家去,休等着二次犯查。

  待了几日,师徒都没中。又待了会子,二相公说:"家母病重,只得往家里守着。"其实那徐氏心里自在,那病一一的好,不过是推托的意思。

  过了场落孙山,家母病尚未痊,这书可也没心念。家里事没人招管,日日奔波路途间,朝夕往来极不便。不如我暂且归去,却方才身心两安。

  二相公来家待了四五日,那里又着人来问安,又捎了牲口来。又去得了三四日,家里又着人去叫他。

  二相公主意高,暗着家里人来叫,便向岳父说知晓:家母病又不太好,只得家去瞧一瞧。这是弄就的虚圈套。到家中搬也不去,看着人修理窝巢。

  二相公来家,来搬了两次不去。他丈人就合慧娘商量。慧娘说:"女婿住丈人家,也没有到老的。"

  [跌落金钱]如今他既把家归,把家归,倒也免了是合非,爹爹呀,不必还把神思费。富贵贫贱不用悲,不用悲,他又不曾玷辱谁,爹爹呀,造化好不许将来贵?他也不到穷似贼,穷似贼,插插草屋扫扫灰,爹爹呀,孟光也曾把梁鸿配。从来嫁鸡随鸡飞,随鸡飞,他既去了我该随,爹爹呀,娘家能住几千岁?

  范公于见年近了,把暖帐箱笼要紧的东西,使人送去。临了去送慧娘。老夫人不免下泪。

  生长咱家十七年,十七年,时时娇养在身边,我儿呀,造定今日该拆散。你在绣房纵然闲,纵然闲,不少绫罗缎匹穿,我儿呀,到那里要知勤合俭。婆婆那里早问安,早问安,不要骄傲惹人嫌,我儿呀,人说好才是有体面。女婿纵不做高官,做高官,你家也有几亩田,我儿呀,或者不至没有饭。

  慧娘别了爹娘,到了家里。大姐迎出来,异常的欢喜说:"我每日想你,一般的你也来了家了么?"

  [皂罗袍]一般的你也来到。俺每日絮絮叼叨,一日就说你几千遭,或者你乜眼也跳。从今以后,想念全消。听的你那声音,就着人喜笑。

  慧娘拜了婆婆,到了那屋里,叫人筛茶,说:"姐姐呀,往后你可就是客了。"

  想当初咱俩说笑,扎挂屋望你勤劳,你还说是我胡叨,此时才知我虑的到。自从那日,就有今朝。掅的现成,难把恩情报。

  大姐说:"你的人多,你就自家做饭吃吧,我合咱娘照常。"慧娘说:"岂有此理!我就没见来。"

  那屋里少人备办,就不必动火生烟。我这里做熟着人端,俩人能吃多少饭?咱娘有病,不能动弹,姐姐陪着,不用心挂牵。

  大姐说:"情着吃饭也不安。"慧娘说:"我咋情着住屋来?姐姐只管大事,家里的事,不用姐姐管。"

  叫姐姐不用心困,你只管纳草耕耘。我的人就是你的人,恼了何妨打顿棍?锅头灶脑,米面柴薪,小小事儿,不必留心问。

  二人讲了款,吃了饭,两口子搬进行李来。慧娘有自家的一处小庄,三顷地,隔着有七八里路,写了票子去,着他供给。

  写票子行到庄上,叫那里供给杂粮。着他妈妈去开仓,自己亲笔登了账。就说:"相公,你上书房只管读书,休要把心放。"

  到了第二日,范公子送了一个管家,一个骡子,后边又运到杂粮二十石,油盐酱醋之类,无所不有。慧娘一一收了。那管家就在书房伺候。

  二相公肯把书念,外边事姐姐全担,慧娘招管米合盐。书房掅吃自在饭,管家伺候,马背雕鞍。娘子来家,陡然把门风变。

  待了二年,人家越发兴旺。却说魏名自家寻思说:"我本意待害他来,越发了人家了。他拿我不当人,我有法治他。"勾了一个东人来,瞅着二相公没在家里,溜到书房里去。

  [呀呀儿油]勾东人,勾东人,刚出心来狗不吞。只望人家倾了家不如他,他才心不恨。呀呀儿油。那逃人,那逃人,一溜溜进书房门。倒在床上挺着尸,单等人来把他问。呀呀儿油。

  却说那管家张旺上书房里去,见那行子仰在床上。张旺大惊说:"这一定是个贼!"那行子扒起来,就拉京腔。

  来几遭,来几遭,镶黄旗下把名标。你家收着我万两银,我是前来问他要。呀呀儿油。你去学,你去学,流水打发我开交。还得备上一个骡,我好骑着去颠道。呀呀儿油。

  张旺听说,吃了一惊,慌忙报于二相公。合家听说,都唬的手足无措。

  他似贼,他似贼,拉着京腔丢诈威。本朝王法甚森严,这是一件极大的罪!呀呀儿油。商量谁,商量谁?说不尽的要吃亏。纵然就是死不了,却也要把皮来退。呀呀儿油。

  大家没法。慧娘差张旺去问他爹,他爹也是没法。二相公同着四邻去央他,安心给他一百银子,打发他去。

  那逃人,那逃人,坐在那里不动身。大家拿着好话央,那人拿头摔光棍。呀呀儿油。累四邻,累四邻,一口许他百两银。说你已倾十来家,咱有甚么仇合恨?呀呀儿油。

  那行子不依,约地、保正都知道了,只得把二相公合四邻一齐送到官。到了县里,官明知冤枉,因着王法太严,不敢担,立时解了府,府里解了院。

  王法严,王法严,任你那里不敢担。县里差人解到府,府里即时解了院。呀呀儿油。院里官,院里官,问他实有多少钱?他只是信口吧,说是收着几千万。呀呀儿油。

  待了二日又审,始终没有清浑。

  提出来,提出来,东人连累十家牌。满堂都是无辜人,个个唬的魂不在。呀呀儿油。日头歪,日头歪,分不出青红合皂白。相公说是没见钱,他反说是合他赖。呀呀儿油。

  军门把东人解了,二相公问了口外充军,只得解下变产凑盘费。却说二相公去后,范公子把慧娘搬去,止有他娘合仇大姐在家里,把日子又大差了。

  回了程,回了程,到家一望好伤情。忍着不哭笑呵呵,只怕他娘犯了病。呀呀儿油。保安宁,保安宁,十月就到奉天城。若是遇赦还归家,或者不至送了命。呀呀儿油。

  却说范公子使了许多钱,央了体面,才把慧娘择脱出来。二相公来家,公子自己来看,送盘费五十两。二相公写了一张退婚文书给公子。

  告丈人,告丈人:待我恩情似海深!若是从头说起来,再一辈子也报不尽。呀呀儿油。去充军,去充军,耽误了令爱好青春。从今叫他另成亲,倒还省我心头闷。呀呀儿油。

  他丈人不接那文书,就说小姐随后就来。二相公止他:"休来罢!"

  好伤怀,好伤怀,爹爹止他休要来。我今是个犯罪人,已是割了心头爱。呀呀儿油。他若来,他若来,一家人家哭哀哀,见了他更痛伤心,那倒反把我来害。呀呀儿油。

  范公子坚执不肯收那文书,二相公又着人送了去。范公子递给慧娘,慧娘接过来一看,撕了个粉碎,大哭起来。

  [憨头郎]喇溜子喇,喇溜子喇,合他三年好夫妻。好夫妻,两有情,并没曾失口闹一声。他又专心把书念,指望金榜早题名。家虽小,不甚穷,着他专心去用工。还望三年撑门户,就遭大祸把军充!我的哥哥哟!咳!我的皇天哥哥哟!身软弱,瘦可怜,穿上绵衣只似单,膊胳好似*(左艹右页)杆子样,怎么口外去受风寒?你教我莫往还,不得合他交一言。写了书来叫我嫁,心里好似刀子剜!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不说那慧娘痛哭,且说二相公起身,大姐不放心,雇了一个人送他。又嘱咐那去人:

  [耍孩儿]您二叔没出门,几千里去充军,乜学生生的忒也嫩。托你合他去做伴,早晚全凭你费心,你回家才有真实信。你可要小心在意,到回来多赏你金银。

  二相公骑上骡,合公差走了。官府就来查他的产业,保正勒了册子,给了公差。大姐不依,拿着分书去见官。

  仇大姐上公堂,把分书执一张,说他已是分家当。仇禄地止四十亩,仇福输净逃远方,我曾上台去告状。禀老爷若还不信,现有案存在该房。

  知县又叫保正具了甘结,保下了八十亩。却说亏了踢弄了一回,如今倒有了证佐。

  仇福子净打净,都说他太无成,如今倒弄的有凭证。邻保都说实情话,甘结具的甚分明,八十亩地全没动。若不着兴词告状,他娘将何以为生!

  娘俩守着八十亩好地,也不甚着急。只是两个儿一个也没在家,老母亲想起来就哭。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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