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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汉书》·晁错传

汉朝 白话《汉书 班固 著

晁错,颍川人。

  曾在轵县儒生张恢门下修习申不害、商鞅之学,与洛阳人宋孟、刘带同师。

  后以文学身份选为太常掌故。

  晁错为人严厉苛刻。

  文帝时,国家没有治《尚书》的人,只听说齐地有个伏生,以前是秦的博士,专治《尚书》,但已九十多岁,年老不可征辟。

  文帝便诏令太常,派人去跟他学习。

  太常便派晁错到伏生那里受《尚书》之学。

  学成归来,上书多援引《尚书》经义。

  文帝下诏拜他为太子舍人,又为门大夫,后升迁为博士。

  晁错又上书说“:人主之所以尊贵显赫,功名扬于万世之后,是因为懂得治国之术。

  所以,人主应懂得怎样临制臣下治理民众,则群臣畏服;懂得怎样听取言论处理事务,则不被欺骗蒙蔽;懂得如何造福万民,则海内人心安定;懂得如何以忠孝侍奉上辈,则臣子之德行完美。

  这四条,臣以为是皇太子首先要学的。

  有些臣子议论说皇太子不必以懂得实际政务为急,依臣之愚见,这是完全错误的。

  臣观察前代的君王,凡是不能继承宗庙而被其臣下所劫杀的,都是不知治术者。

  皇太子读的书已很多了,但还不能深知治术,是因为不问书中所说的道理。

  书读得再多而不知其义,正所谓劳苦而不为功。

  臣暗自观察皇太子才智高奇,骑马射箭之技艺远超凡人之上,但对于治国之术却不能保持兴趣,陛下应加意关心。

  希望陛下选择可运用于今世的圣人之术,以赐教皇太子,并定时要太子向您汇报学习所得。

  请陛下裁察。”皇上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拜他为太子家令。

  晁错以其辩术得到太子赏识,他被号称为太子家的“智囊”。

  那时,匈奴日益强盛,数次侵犯边境,皇上发兵防御,晁错曾上言兵事疏,内容如下:“臣听说汉朝建立以来,匈奴数次侵入我边地,小股侵入则获小利,大股侵入则获大胜。

  高后时侵入陇西,攻取城池血洗村邑,驱走牲畜掳掠财物。

  其后又入陇西,杀我吏卒,大肆掳掠。

  臣听说乘战胜之威,可鼓起民气百倍;打了败仗的军队,则连吃败仗永不翻身。

  自高后以来,陇西三次被匈奴所困,民气破伤,失去了胜利的信心。

  而今天陇西的将吏,赖社稷之神灵,奉陛下之明诏,集合起士卒,砥砺其志节,振奋破伤之民以抗击乘胜进攻之匈奴,以少击众,杀敌一王,挫败其众,取得大胜利。

  可见关键不在于陇西之民怯懦勇敢与否,而在于将吏指挥高明与笨拙的不同。

  所以兵法说‘: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不可不择良将。

  “臣又听说用兵、作战最重要的有三条:一是得地形之利,二是士卒听从指挥,三是武器精良用其所长。

  兵法说:‘沟渠纵横,中有浅水;山林之中,乱石成堆;高低不平,草木丛生’,这是利于步兵作战之地,如用车兵、骑兵则二不当一。

  土山丘陵,绵延相接,平原广野,这是利于车兵、骑兵作战之地,如用步兵则十不当一。

  一边平地,一边山丘,川谷在中,居高临下,这是利于使用弓弩之地,如用短兵器则百不当一。

  两军相近,平地浅草,可进可退,这是利于使用长戟之地,如用剑盾则三不当一。

  芦苇竹蒿,草木葱茏,枝叶茂密,这是利于使用铁矛之地,如用长戟则二不当一。

  崎岖起伏,关隘险阻,这是利于使用剑、盾之地,如用弓弩则三不当一。

  士卒不经过挑选、训练,就不能服从指挥听从号令。

  起居时间不精确,行动停止不整齐,抓不住有利时机,避不开灾难凶险,前军进攻后军瓦解,与金鼓的指挥相失,这是不严格训练士卒的过错,百不当十。

  兵器不完备锋利,与空手一样;甲胄不坚韧严密,与赤膊一样;弓弩不能远射,与短兵器一样;射箭不能命中,与无箭一样;命中而不能射入,与无箭镞一样。

  这是将领不检查武器带来的恶果,五不当一。

  所以兵法说:器械不利,以士卒与敌战;卒不能用,以将领与敌战;将不知兵,以君主与敌战;君不择将,以国家与敌战。

  这四方面,兵器是最重要的。

  “臣又听说国家的大小、强弱以及战场的险易不同,应采用不同的战略战术。

  低声下气以事强国,是小国的方略;联合众小国共制一大国,是势均力敌国家间采用的方略;以蛮夷攻蛮夷,是中国的方略。

  现匈奴的地形、技艺与中国不同。

  上下山坡,出入溪涧,中国的马匹不如匈奴;险道攀越,且驰且射,中国的骑兵不如匈奴;顶风冒雨而不疲劳,忍饥受渴而不困倦,中国人不如匈奴人。

  这些是匈奴之长技。

  在平原之地,以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被我扰乱;劲弩长戟,射程阔远,则匈奴之弓不能与我相比;坚甲利刃,长短兵器相杂,游弩往来,以什伍编制冲锋陷阵,则匈奴之兵不能挡我;弓弩手一起射击,箭矢射中同一目标,则匈奴的皮甲、木盾不能支持;下马在地上战斗,以剑戟交锋,进退追逼,则匈奴人的腿不如我快捷。

  这是中国之长技。

  以此看来,匈奴之长技有三,中国之长技有五。

  今陛下又遣发数十万大军,用以诛讨数万之匈奴,以多少来计,是以十击一的战术。

  “但是,军队毕竟是凶器,战争毕竟很危险。

  由大变小,由强变弱,只是俯仰之间的事。

  以拼人力消耗的办法去争夺胜利,一旦失败不可复起,就悔之不及了。

  帝王的原则,应该思一万全之策。

  今投降我朝的匈奴头领及其部众,有数千人之多,其饮食习惯、作战能力与匈奴军队一样,可以赐给他们坚甲絮衣,劲弓利矢,补充到边郡作为精锐骑兵,令能知其习俗收其野性的将领,以陛下与他们的盟约加以统制。

  险阻之处,用这支部队把守;平地通道,则用我轻车、弓弩出战。

  两军互为表里,各自发挥其长技,再加上人多势众,这才是万全之术。

  “《左传》上说:‘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臣晁错愚钝粗鲁,今冒死上此狂言,恳请陛下裁择。”文帝嘉奖了晁错,并赐他玺书一封以示宠信,上写道:“皇帝赠太子家令:你上书所言军事三要点,朕已亲览。

  古书上说的‘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用在这里则不正确。

  进言的人不狂,抉择的人不明,国家的大患正在于此。

  以不明之主在不狂之言中抉择,即使上万条进言全都采纳,但没有一条妥当,又有何用!”晁错又上书,进言守备边塞,劝农务本为当今之急务,他说:“臣听说秦时在北边进攻匈奴,在黄河边构筑要塞;在南边进攻南粤,设置了戍卒屯守。

  其之所以起兵进攻匈奴、南粤,并非是为了保卫边疆救民生死,而是贪婪暴戾企图扩展版图,所以功业还未建立而天下早已大乱。

  况且其兴兵又不知天时地利,交战时士兵多被敌人擒杀,驻屯时戍卒又纷纷死去。

  因匈奴之地,天寒地冻,树皮厚三寸,积冰达六尺,那里的人食肉饮奶酪,肌肉发达,那里的鸟兽长满细密的绒毛,特别耐寒。

  南粤之地气候炎热,那里的人形体瘦削,鸟兽羽毛稀疏,特别耐暑。

  秦的士兵水土不服,戍守的死在边关,运输的倒在途中。

  秦朝百姓把去当兵看成去刑场斩首一样,因此朝廷不得不采用流放的办法征兵戍边,称之为‘谪戍’。

  开始被流放的只是赘婿、商人,以后流放到曾经做过商人的人,再以后流放到祖父母、父母曾经商的人,最后干脆以里为单位,凡居住在闾门左边的统统征发。

  如此征发,被征者深怀怨恨,人人皆有背叛之心。

  凡是士兵拼死战斗坚持不降不败的,都是因赏罚使然。

  所以进攻得胜、防守牢固便应有拜爵的赏赐,攻城屠邑所掳财物都归自己,这样士兵们就会甘冒箭雨,赴汤蹈火,视死如生。

  而秦征发的戍卒,只有万死之祸害,而无铢两之报偿,战死之后连免除家中一人的算赋都得不到。

  天下人人都明白一旦被征,落到自己头上的只是灾祸。

  陈胜去戍边,走到大泽乡,揭竿而起,为天下首倡,响应他的人如流水一般,秦朝施行严刑苛法终于自食恶果。

  “匈奴人的衣食产业不依附于土地,这种状况使他们容易在边境扰乱。

  为什么呢?匈奴人主食肉、饮奶酪、穿皮毛,没有城郭田宅固定的居处,就像飞鸟走兽一样生活在广袤的原野,水草肥美之处便停下来,草尽水竭之时便转移。

  由此看来,往来转徙,时至时去,这就是匈奴人生存的方式,就跟中国人之所以耕种土地一样。

  而今,匈奴在边塞到处游牧行猎,有时到燕代,有时到上郡、北边、陇西等地,窥伺我守边的兵力,兵少就侵入。

  陛下如不发兵解救,边民就会绝望而产生降敌之心;如救,发兵少则不足以救;发兵多,等大军赶到,则匈奴早已遁去。

  大军如聚在边疆不解散,耗费又太大;解散吧,则匈奴又来侵扰。

  如此连年,就会造成中国贫苦而百姓不安。

  “陛下忧虑边境,调遣将吏征发士卒整治边塞,这是莫大的恩惠。

  但是调远方的士卒来守塞,一年一更换,摸不清匈奴的底细,不如挑选一批常居边塞的人,在那里安家,一边种田,一边守备。

  为防守便利要高筑城墙深挖堑濠,城上备有垒石,濠边布满疾藜,还要修一道内城,两城相距一百五十步。

  在要害之处,沿着通往平原的大道,建立城邑,每城的人口应不少于千家。

  在城邑四周多建村落以作外藩,先修好房屋,备好农具,然后召募罪徒和因赦免而服劳役的女徒前去居住,不够的话,再召募那些用来赎罪或换取爵位而交给国家的壮丁、奴婢前往;再不够,凡愿意前去的平民均可召募。

  凡到边塞安家的都赐给较高的爵位,免除全家的徭役,供给冬夏衣服和粮食,直到他们能自给为止。

  边郡的平民都可买爵位,直到等级与列侯相同。

  如有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官府可买来赏赐给他们。

  按人之常情,没有相当的利益,就不会久安其处。

  塞下之民,所得利禄如没有内地丰厚,就不可能让他们长期居住在那危难之地。

  匈奴入侵驱掠人口畜产,如有能保卫者,以其所保卫财产的一半赏给他,官府用钱对失主予以补偿。

  这样,各邑各里之间便会相互救助,与匈奴作战就不怕死。

  这并不是他们想为主上建功立德,而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和财产安全。

  这与从东南征发来的戍卒不习地势心存畏惧相比,作用要大万倍。

  如在陛下之时,迁徙人民充实边塞,使内地之民无屯戍之役,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不担心被匈奴掳去,这样必将利益施及后世,天下称颂圣明。

  这与秦朝征发戍卒,人民怨恨相去不知多远。”文帝采纳了晁错的建议,召募人民迁往塞下。

  晁错又进言:“陛下召募民众徙边以充实塞下,使屯戍之役日益减免,输边之费日益减少,恩惠甚大。

  边郡的官吏如能与朝廷一致,奉公明法,对迁去的民众,体恤其老弱,善待其壮士,使他们团结一心而不相互欺凌。

  让先到的一批能安居乐业不思故乡,那么内地贫民就会转告相劝应募前往。

  臣听说古代迁民到远方充实广阔空虚之地,先要察看那里气候的冷暖、水泉的味道、土地的肥瘦、草木的长势,然后再营造村邑建立城郭,编制乡里分割居处,修通田间的道路,划出田块间的界限。

  为迁民事先筑好房屋,每家有一堂二房,各有庭院门户,备好器物家什,迁民一到便有住处,劳作有工具。

  这就是人民之所以轻易离开故乡而愿到陌生地方去的原因。

  官府还为他们设置医、巫,以救治疾病、修习祭祀。

  使男女婚配不失,生死互相抚恤,坟墓埋在一起。

  家家桑果满园,六畜兴旺,房屋完好。

  这就是人民之所以安乐而有长居之心的原因。

  “臣又听说古代为了备敌而设置边县,将五家编为伍,设伍长;十个伍为一里,设假士;四里为一连,设假帅;十连为一邑,设假侯。

  都是挑选邑中的贤良且有保民之能的人担任。

  平时组织居民训练射箭,战时则教习居民如何应敌。

  所以平时在家即形成卒伍编制,出外作战便能自成一军。

  居民适应边疆环境后,不要让他们再随便迁徙,使他们年幼就在一起游玩,长大则一起共事。

  作战时在夜里听声音便能彼此照应,互相救援,在白天一眼就能与敌识别。

  彼此具有欢爱之心,能够同生死、共患难。

  在此基础上再以重赏相激励,以重罚相劝诫,就能使他们勇往直前、死不退缩。

  但是,所徙之民如不强壮有力,也只能徒费衣粮,没有用处;即使强壮,如无良将率领,也还是起不了作用。

  “陛下现与匈奴绝交,不与其和亲,臣认为冬天他们必来南犯,一旦给予迎头痛击,就可使其全身受挫。

  要想树立威势,应始于今秋。

  如让匈奴侵入未受打击得胜归去,以后就更难制服了。

  愚臣无知,恳请陛下裁察。”后来,皇上诏命大臣推举贤良、文学,晁错被选中。

  皇上亲自策问,内容如下:十五年九月壬子,皇帝说:“往昔大禹殷勤访求贤士,延及域外。

  四极之内,凡舟车所至,人迹所及之处,无不听命,进言辅佐,以补其意所不及。

  近者献其聪明,远者献其智慧,同心戮力,以助天子。

  因此大禹才能不失美德,夏朝才能长治久安。

  高皇帝亲手铲除了大害,去掉了祸乱,并创设以英士豪杰为官长,为谏诤之臣,以补天子之过失,而护卫汉室之宗。

  幸赖上天之灵,宗庙之福,不仅国内太平,而且恩泽降及四夷。

  今朕登上天子之位,继承宗庙之祀,朕既无仁德,又不聪敏,明不能洞察奸宄,智不足以治理国家,这都是诸位大夫所显而易见的。

  所以,朕诏令有司、诸侯王、三公、九卿及各郡守,各尽其所知,荐举贤良,选出深明国家大体、通晓人事始终以及敢于直言极谏的人各若干,以匡正朕的失误。

  诸位大夫之德才堪当此任,朕甚为嘉慰。

  今天请大夫们进朝,当面见教。

  你们各呈上关于国体、人事、直言之要点,深思朕措置不当,官吏执法不公,政令不通畅,百姓不安宁等四方面的缺失,一一陈上来,不要有所隐讳。

  对上何以祭祀先帝之宗庙,对下何以为百姓兴利除弊,写成简册,送朕亲览。

  务请周详,严密封好,朕当亲自折阅。”晁错的对策如下:“平阳侯臣曹纜、汝阴侯臣夏侯窕、颍阳侯臣灌何、廷尉臣宜昌、陇西太守臣公孙昆邪所举贤良太子家令臣晁错,冒死再拜进言:臣听说古代的贤明君主莫不访求贤良作为辅翼,因而黄帝得到力牧辅佐而成五帝之始,大禹得到咎繇辅佐而为三王之祖,齐桓公得到管仲辅佐而为五霸之长。

  今天陛下讲论大禹及高皇帝创建豪英之事,自托于不明而请各贤良辅佐,可谓谦让之至。

  臣曾读上世史传,像高皇帝创建宏伟功业一样,陛下以仁德深厚而得贤良辅佐,这都是为臣下所共见的,也将刻于玉版,藏于金匮,经历千秋万代,流传后世无穷。

  今天臣曹纜等举贤良以臣晁错充数,与陛下明诏求贤之意很不相称。

  臣晁错出身草茅,无知无识,冒死呈上愚对。

  “诏策所说的‘明于国家大体’,愚臣谨以古代的五帝来说明。

  臣听说五帝神圣之人,其臣下无人比得上,因而亲自理事,就住在法宫、明堂之内,一举一动上合天意,下顺地理,中得人心。

  所以众生灵无不倾服,无不拥戴,光明普照,无偏无私,功德上及飞鸟,下至水虫,草木万物,皆受恩泽。

  然后阴阳调和,四时有节,日月齐光,风雨及时,甘露普降,五谷丰登;妖孽灭绝,盗贼平息,人民康宁,黄河出图,洛水出书,神龙驾到,凤鸟高翔,德泽满天下,灵光施四海。

  这便是德配天地,深明治国大体的功用。

  “诏策所说的‘通于人事始终’,愚臣谨以古代的三王来说明。

  臣听说三王之时臣主俱贤,因而同心协力互相辅佐,他们用以安定天下的计策,无不是以人情作为根本。

  人之常情无不想长寿,三王则爱生惜死不予毁伤;人之常情无不想富贵,三王则重赏厚赐不使穷困;人之常情无不想平安,三王则扶弱锄强解其危难;人之常情无不想逸乐,三王则节省力役不使疲乏。

  他所制定的法令,要先看是否合乎人情然后才予推行;他兴师动众役使民力,要先看是否出于人事然后再去做。

  以己之心推之于人,自己不想做的,不去强求别人,自己想做的,不禁止别人做。

  因此,天下人都乐意他执政,称颂他的美德,把他看成像父母一样,流水般地追随于他。

  百姓和平亲爱,国家安宁无事,其王位不会丢失,且声名远留后世。

  这便是通晓人情始终的功用。

  “诏策所说的‘直言极谏’,愚臣谨以五霸的臣下来说明。

  臣听说五霸不如他的臣下,因而托之以国事,委之以重任。

  辅佐五霸的人作为人臣,明察自己的才干而不敢欺上,奉公守法而不容私情,尽心尽力而不敢怠慢,患难之际不避生死,遇见贤能不自居其上,接受俸禄不超过应得之量,不以无能窃踞尊显之位。

  如此自觉行事,可称得上是方正之士了。

  他们立法,不是以苦民伤众为出发点,而是为了兴利除害、尊主安民、救世平乱。

  他们行赏,不是滥收民财来随便给人,而是为了劝戒天下尽忠尽孝而表彰其功德。

  所以功多则赏厚,功少则赏薄。

  这样,收民之财用以赏民之功,人民就不会怨恨,知道财之所用与自身有关。

  他们行罚,不因愤怒而滥加诛杀以放纵残暴之心,而是为了让天下杜绝那种不忠不孝危害国家的人。

  所以罪大者罚重,罪小者罚轻。

  这样,小民虽然伏法至死也不怨恨,知道罪罚至此,是咎由自取。

  如此立法,可称得上是平正之吏了。

  法令有悖情理的,便奏请更而改之,使它不伤害民众;主上施行暴政的,则抗旨予以反正,不致为害国家。

  补救主上之失误,纠正主上之过错,宣扬主上之美德,彰明主上之功业,使主上内无邪念,外无恶名。

  如此侍奉君主,可称得上是直言极谏之士了。

  这就是五霸之所以德被天下,威震诸侯,功业彪炳,名声昭著的原因。

  遍举天下的贤明君主,五霸也当之无愧,这是其自身不及臣下,但能使臣下直言极谏以补其不足之处的作用。

  今天,陛下人民众多、威武雄壮、恩德深厚,具有令行禁止之势,远远超过五霸,但在赐给愚臣的诏策中却说要‘匡朕之不逮’,愚臣明知陛下德高圣明,怎么能够奉诏承命呢!“诏策所说‘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愚臣谨以秦朝的事来说明。

  臣听说秦开始兼并天下之时,其君主不及三王,其臣下也比不上三王之臣,但其力量却不比三王差,是何原因呢?一方面,秦占有地形之便,山川之利,财用充足,人民善战;另一方面,其所吞并的六国,君臣皆为不肖,离心离德,人民不听命效力。

  所以相比之下,秦国最为富强。

  而一国富强而其邻国动乱,这种形势正是成就帝王之业的时机。

  因此秦得以兼并六国,立为天子。

  就其统一天下而言,三王的功业不能和它相比。

  但秦很快陷入末途而衰微,它任用不肖,听信谗言,大修宫室,穷奢极欲,民力疲惫仍赋敛无度;君主刚愎自用,群臣恐惧而阿谀成风,肆意骄纵,不顾祸患就在眼前;高兴起来随意滥加赏赐,发起怒来则妄加诛杀,法令苛严,刑罚暴酷,轻绝人命,与自杀无异;天下人无不寒心,莫能安居。

  更有奸邪之吏,乘其法令混乱之机,滥施淫威,草断刑狱,生杀予夺恣意妄为。

  导致上下瓦解,各自为政。

  开始动乱之时,首先被侵害的,只是穷人和贱民;随着动乱发展,富人和官吏随之遭到侵害;到其末途之时,则已侵害到宗室和大臣。

  如此,无论亲疏人人自危,朝野内外一片怨声,众叛亲离,四散奔逃。

  陈胜首倡举义,天下立刻大溃,秦之宗庙灭绝,为异姓王朝兴起创造了条件。

  这就是吏治不平,政令不畅,人民不宁所造成的灾祸。

  今天陛下之德可与天地相匹配,荫庇万民,一扫秦之劣迹,废除秦之乱法;亲自劝农务本,禁止末业淫术;废除严刑苛法,以仁爱宽大为怀;肉刑不再采用,罪徒不再沦为奴婢;诽谤者不予治罪,听任民间铸钱;拆除道路关隘,以诚相待诸侯;尊敬老人长者,爱护抚恤孤儿;犯人服刑有期,宫女允许出嫁;赏赐孝悌之家,减免农民租赋;诏令将校伍卒,优礼士人大夫;选举贤良方正,退黜奸邪小人;严禁阉割腐刑,以此害民者诛;安抚慰劳百姓,令列侯各就其国;亲身躬耕纺织,倡导勤劳节俭。

  所作所为都是为天下兴利除害,变法改制无非为了海内平安,举创大功不下数十,都是前人所难于做到的。

  陛下治国,道德纯厚,实为芸芸众生之福。

  “至于诏策所说‘深思朕措置不当’,愚臣实在无法对答。

  “诏策又说‘将心中所有一一陈上,不要有所隐讳’,愚臣谨以五帝的贤臣来说明。

  臣听说五帝为其臣下所不及,因而自己亲政;三王臣主俱贤,便共同执政;五霸不及其臣下,则委以国事。

  他们都不失神明之德,不废圣贤之名,各在其当世建立起相应的功德。

  史传上说‘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待,能认清当世时事者可称为天子’就是这个意思。

  臣听说战斗不能取胜要易地再战,贫穷的人家要改变职业。

  今天陛下以深厚的神明之德,不下于五帝的天资才具,临制天下,至今已十有六年,人民没有富裕,盗贼没有减少,边境没有安宁,之所以如此,论者都认为是陛下未亲理政事,而依靠群臣办理。

  现在执政的大臣虽说都是天下的精英,但远远不及陛下,就跟五帝之臣不及五帝一样。

  陛下不亲理朝政,而依靠远不如自己的臣下,臣认为是有失于天子的神明。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月易逝,而陛下之盛德却终究不能遍及天下,流传万世,臣不禁暗自为陛下惋惜。

  臣冒死上此狂惑之言,以尽草茅之愚,恳请陛下裁择。”当时贾谊已经死去,在对策的一百余人中,惟有晁错的对策为优秀,因而他被升迁为中大夫。

  晁错又进言应对诸侯王予以削夺以及对法令应予更改等事,共上书三十篇。

  文帝虽没有完全采纳,但很赏识他的才干。

  当时,太子对晁错的主张很重视,而爰盎等诸大功臣多不喜欢他。

  景帝即位后,任晁错为内史。

  他屡次进言即被采纳,在九卿中最受宠信,法令多由他更定。

  丞相申屠嘉心中颇为不快,但找不到岔子来打击他。

  晁错的内史府位于太上庙的院墙里面,门开在东边进出不方便,他便在庙的南院墙上凿了个门。

  丞相大怒,想以这个过错奏请诛杀他。

  晁错知道后,立即先对景帝说了这件事。

  丞相奏事时,顺便进言说晁错擅自凿穿庙墙为门,请令廷尉将他诛斩。

  景帝说“:那不是庙墙,只是院墙,还不致于治罪。”丞相慌忙认错。

  退朝后,他恨恨不已地对长史说“:我本当先斩后奏。

  先去奏请,真是大错。”丞相因而发病而死。

  晁错却因此而更加显贵。

  晁错升为御史大夫后,上书历数诸侯王之罪过,奏请按罪削夺其封地。

  景帝将此奏章发给公卿、列侯、宗室议论,都不敢非难,只有窦婴反对,由此,窦婴与晁错结怨。

  晁错更定的律令三十章一颁布,引起诸侯大哗。

  晁错的父亲听到后,特意从颍川赶来,对晁错说“:皇上即位不久,你身为三公辅政,进侵削诸侯之策,是离间人家骨肉,诸侯群起而攻,皇上责怪下来,你怎么办?”晁错说:“形势所迫必须如此,不如此,则天子不尊,宗庙不安。”他父亲说:“刘家的天下安了,我们晁家就危险了,我与你就此诀别而去了。”于是他父亲服毒而死,临死说:“我不忍心看到灾祸降临到我头上。”十多天后,吴楚七国以诛晁错为名一起叛乱。

  景帝与他商量出兵平叛,他要景帝亲自率兵出征,自己留守京师。

  恰好这时窦婴说爰盎有事相告。

  景帝召爰盎进宫时,正与晁错计划军需粮草之事。

  景帝问爰盎:“你当过吴相,知道吴王手下的田禄伯为人怎样?吴楚现已谋反,你认为该怎么办?”爰盎回答:“不足忧虑,马上可破。”景帝说:“吴王就山开矿冶铜铸钱,煮海水为盐,广招天下豪杰,今敢以乌合之众举事,没有百分的把握,岂敢发难?怎能说他成不了气候呢?”爰盎答道:“吴国铜盐之利则有之,广招豪杰则没有,即令吴王得到豪杰相助,必然会辅之以礼义,他也就不会反叛了。

  吴王所诱招的,不过都是些无赖子弟、亡命奸人,所以才相与鼓噪作乱。”晁错说“:爰盎说的很对。”景帝问“:那怎样破敌呢?”爰盎说“:请陛下摒退左右。”群臣都退下,只剩晁错在旁。

  爰盎又说:“臣所讲的,作为人臣都不能得知。”于是,晁错到东厢房回避,心中很是恼怒。

  景帝催问爰盎,他回答说:“吴楚互通书信,说高皇帝立子弟为王使他们各有份地,而今贼臣晁错擅自谪贬诸侯,削夺其地,所以要造反。

  旗号是共诛晁错,恢复了原来的地盘就罢兵。

  方今之计,只有将晁错处斩,再派使臣去宣布赦免吴楚七国反叛之罪,恢复他们的故地,则可兵不血刃而平息叛乱。”景帝听了默然不语,过了很久才说:“看来只好如此,我不能因爱一人而得罪天下。”爰盎说“:愚臣之计只有这,唯请皇上深思熟虑。”于是,景帝拜爰盎为太常,秘密准备出使到吴。

  十来天后,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张区攵弹劾晁错,上奏说:“吴王反叛大逆不道,妄图倾覆宗庙,天下人当共诛之。

  而今御史大夫晁错却议论说‘:发兵数百万,交给臣下统领,不可信任,不如陛下自己率兵亲临前线,让晁错留守京师。

  徐县、僮县等吴军未攻下的地方可以给它。’晁错不称颂陛下的信义,企图使陛下与群臣百官疏远,又企图拿城邑给予吴,甚无臣子之礼,实属大逆不道。

  晁错罪当腰斩,其父母妻子兄弟姊妹无论老小都应斩首示众。

  臣等请依法论其罪。”景帝批示为“可”。

  晁错还一点也不知道。

  接着,派中尉召来晁错,骗他一起乘车去巡视市集。

  就这样,晁错穿着朝服被腰斩于东市。

  晁错死后,在平叛前线担任校尉的邓公回朝禀报军情。

  景帝问“:你从前线来,知道吴楚听到晁错死讯是否罢兵?”邓公说“:吴王存心谋反已数十年了,这次叛乱虽起因于削地,旗号为诛晁错,但其目的不在晁错。

  臣担心天下之士从此缄口不敢再讲话了。”景帝问“:为什么?”邓公说:“晁错因忧虑诸侯强大不可制服,才奏请予以削弱,这是为朝廷着想,对万世有利之举措。

  但计划刚一施行,竟然遭受如此大祸。

  这是内堵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认为陛下不该这样做。”景帝听后喟然长叹说:“你说得对,我也很后悔。”于是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班固评论:晁错一心为国家深谋远虑,而看不到对自身之害。

  其父虽看到祸已近身,却以自杀了结,也无益于挽救败亡,不如赵括之母与赵王定约,得以保全宗族。

  可悲呀!晁错虽然未能善终,但世人都哀怜他的忠诚。

  所以,论述其施政主张的文章连篇累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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