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秦王:即秦始皇嬴政。安陵君:安陵国的国君。
(2)说:通“悦”,高兴。
(3)错意:通“措意”,放在心上。
(4)怫(fú)然:忿怒的样子。
(5)徒跣(xiǎn):光着脚。
(6)抢(qiāng):撞。
(7)专诸:春秋时吴国的勇士,曾经为吴国的公子光刺杀了吴王僚。
(8)聂政:战国时齐国人,曾经为韩大夫严仲子刺杀了韩相韩傀(kuǐ)。
(9)要离:春秋时吴国的勇士,曾经为吴王阖闾刺杀了吴王僚之子庆忌。
(10)休:吉兆。祲(jìn):不祥之兆。
(11)缟(gǎo)素:指丧服。
(12)挠:屈服。
(13)长跪:两膝着地,臀部离开足跟,直身而跪。
(14)谕:通“喻”,明白。
秦王嬴政派人转告安陵君说:“我打算用方圆五百里的土地交换安陵,安陵君应该会答应我吧!”安陵君说:“承蒙大王施予恩惠,用大块土地交换小块土地,这太好了。虽然如此,但我从先王那里接受了这块封地,愿意终生守护它,不敢拿它交换。”秦王知道了很不高兴。安陵君因此派唐雎出使秦国。
秦王对唐雎说:“我用五百里的土地去换安陵,安陵君不听从我,这是为什么?况且秦国灭了韩国和魏国,然而安陵君却凭借方圆五十里的土地生存下来,是因为我把安陵君当做忠厚的长者,所以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我用十倍于安陵的土地,想要使安陵君的领土得到扩大,他却违背我的意愿,是轻视我吗?”唐雎回答说:“不,不是这样的。安陵君从先王那里接受了封地而守着它,即使是方圆千里的土地也不敢拿去交换,何况是五百里的土地呢?”
秦王非常愤怒,对唐雎说:“您听说过天子发怒吗?”唐雎回答说:“我未曾听说过。”秦王说:“天子发怒,将使百万尸首倒下,血流千里。”唐雎说:“大王听说过平民发怒吗?”秦王说:“平民发怒,不过是摘掉帽子,赤着脚,用头撞地罢了。”唐雎说:“这是平庸之辈发怒,不是士人发怒。当年专诸刺杀吴王僚的时候,彗星的光芒冲击了月亮;聂政刺杀韩傀的时候,白虹穿过太阳;要离刺杀庆忌的时候,苍鹰在宫殿上空搏斗。这三个人都是出身平民的士人,心里怀着的怒气还没爆发出来,上天就降下了吉凶的征兆,现在,专诸、聂政、要离同我一起,将要成为四个人了。如果有胆识之士真的发怒,横在地上的尸首不过是两个人,血只流五步远,可是天下之人就要穿白戴孝了,今天就要发生这样的情况!”于是拔出宝剑站了起来。
秦王的脸色颓丧,挺直上身跪着向唐雎道歉说:“先生请坐,何至于这样呢!我明白了。为什么韩国、魏国灭亡,然而安陵却凭借五十里的土地还能够生存下来,只是因为有先生啊。”
秦始皇二十二年(前225年),秦国灭掉魏国之后,想以“易地”之名占领安陵国。安陵在它的宗主国魏国灭亡之后,一度还保持着独立的地位。秦王就想用欺骗的手段轻取安陵。出小诱而钓大鱼以骗取利益,是秦君的故伎。此时秦王嬴政又故伎重演,在这种情况下安陵君派唐雎出使秦国,与虎狼之秦作针锋相对的坚决斗争。这篇文章就是这次斗争的实录。
《唐雎不辱使命》是《战国策·魏策四》中的一篇史传文,后收录于《古文观止》。这篇文章写唐雎奉安陵君之命出使秦国,与秦王展开面对面的激烈斗争,终于折服秦王,保存国家,完成使命的经过,歌颂了唐雎不畏强暴、敢于斗争的爱国精神,揭露了秦王的骄横欺诈、外强中干的本质。文章内容精彩,情节完整,引人入胜;人物形象生动,秦王的色厉内荏、前倨后恭,唐雎的不畏强暴、英勇沉着,都写得栩栩如生。
首先,最引人注意的是人物的对白。除了很少几句串场的叙述,几乎全是对白;用对白交代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局,重点突出,层次清晰;用对白表现人物的精神面貌,安陵君的委婉而坚定,唐雎的沉着干练,口锋锐利,义正辞严,秦王的骄横无理,无不跃然纸上。
开头一段是秦王嬴政在“灭韩亡魏”之后,雄视天下,根本不把小小的安陵放在眼里,他似乎不屑以武力相威胁,企图以“易地”的谎言诈取安陵。在他看来,安陵君哪敢说个“换”字,更不敢说“不”,“使人谓”三字,劈头即自称寡人(只有对下,诸侯才可自称寡人),见出秦王对安陵君的轻慢,“安陵君其许寡人”,着一命令副词“其”,活现出秦王的盛气凌人。安陵君识破骗局,婉言拒绝。“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态度和言辞都十分婉和,但不是卑躬屈膝,而是婉辞,是面对虎狼之敌的斗争艺术。“受地于先王,愿终守之”,陈理为据,无容置喙。“弗敢易”,于委婉中透出坚决的态度,必然会使“秦王不悦”。
这时,唐雎出场,“使于秦”,系国家人民的命运于一身,深入虎穴狼窝,令读者不能不为他捏一把汗!以下唐雎出使到秦国的文章分三个段落来做,也是唐雎与秦王面对面斗争的三个回合。唐雎如何到达秦国,怎样拜见秦王,与本文中心无关,一概略去不写,而直接写会见时的对话。
进而体会秦王与唐雎的语言,其意趣和从前也迥然不同。“秦王谓唐雎曰”之前,已经“不悦”,这时,他是压住火气说话,不像秦使者那样“简而明”,而是亦拉亦打,于委婉中露出威胁,俨然是胜利者的口吻:“……安陵君不听寡人,何也?”“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而君逆寡人者,轻寡人与?”这是质问。“秦灭韩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纯属威胁。话中句句不离“寡人”如何,还偏要说“以君为长者,故不错意也”“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秦王的狡诈骄横之态不言自明。唐雎早已胸有成竹,并不多与之周旋。“否,非若是也”,态度沉着明朗。寸步不让,据理力争:“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把安陵君的“弗敢易”换做一个反问句,并以“千里”对“五百里”提出,就远比安陵君的回答更为坚定有力,不给对方一点便宜。这必然引起“秦王怫然怒”,由“不悦”到“怫然怒”。这使本来就很尖锐的矛盾更加激化了,文章至此陡起波澜,读者顿生焦虑之情,为冲突的后果而担忧。
第二回合是斗争的高潮,从写作来说是全文重心,因此写得最细最详。“秦王怫然怒”一句,笼罩全段。一个小国的使者如何治服大国暴君的盛怒,固然很难;作者如何在短短的文字中把这个场面写出来,写得入情入理,令人信服,也非易事。但《战国策》的作者有这本领,而且胜任愉快,把这个场面写得波澜起伏,有声有色,令人仿佛亲临其境。这一段作者分两个层次来写。第一层,秦王怒气冲冲,施以恐吓,“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公然自称“天子”,全不把一个小国及其使者放在眼里。“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如果联系“灭韩亡魏”的背景,委实令人不寒而栗。唐雎“臣未尝闻也”一句,沉着冷静,不为秦王的恐吓所动,实际上是按兵待敌。因而这一层犹如两大浪峰中的一个浪谷。
第二层,唐雎先是反唇相讥,“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照用秦王口吻,以“布衣”对“天子”,真是寸步不让。然后又用“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一正一反两个判断句,断然驳掉秦王“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的诬蔑,于是条件成熟,反攻开始。先用三个排比句摆出专诸刺王僚、聂政刺韩傀、要离刺庆忌的事实,又说“与臣而将四矣”,打掉秦王的气焰,再用“若士必怒”等五个四字短句,像滚木擂石般对准秦王打过去,以“二人”对“百万”、“五步”对“千里”,不给他一点喘息时间,气氛之紧张,令人屏息。最后唐雎“挺剑而起”,紧紧逼住秦王,这更是秦王所始料不及,于是精神防线完全被摧毁,只有缴械投降。
作者懂得写好唐雎这段反驳痛斥秦王台词的重要,让他来作这个回合的斗争的主角,给他大段的独白,用排比,用节奏鲜明的短句,让他激昂慷慨地大讲特讲,赋予他狂风扫地的气势,而秦王已是一败涂地了。秦王的心理活动抽不出笔墨来写,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没有必要写,因为秦王早已被这意外的一击打昏了,他来不及思考一下眼前发生了什么,而结局已经摆在他的面前,只有俯首就范而已。明写唐雎,突出了他大义凛然的鲜明形象,虚写秦王,也更符合这一特定情景。
第三回合写法上反过来了,虚写唐雎,因为唐雎的形象已经完成,再写反而画蛇添足从“色挠”至于“长跪而谢”,“先生坐,何至于此”,这是此时此刻秦王的所言,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还是刚才那个秦王干的。秦王先因为自己是大强国有恃无恐,误以为可以放胆作恶;后迫于眼前处境,黔驴技穷,不得已而为之,并不能改变他的本性。而且君王的架子并不能完全放下,对唐雎的恭维显然言过其实。
作者充分调动了对比、夸张等艺术手段以烘托气氛,同时对二人的情态举止的变化略加点染,强化冲突,精心营造戏剧性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两种人物、两种思想和行为的对比,可以突出他们各自的特征,让读者认识得更清楚,这是一种广泛使用而且行之有效的表达方法。同样,俗话说,“红花虽好,还需绿叶扶持”,衬托在很多种情况下,也是十分必要的。本文把这两种有效的表现方法结合起来,相辅相成,收到了显著效果。我们先说本文中对比手法的运用。首先,本文中唐雎和秦王是对立而存在的,他俩之间生死不容、唇枪舌剑的斗争,为作者充分运用对比的手法,提供了坚实的生活基础,因而作者紧紧抓住这一点,对比着来写两个人物。
例如写秦王一倨一恭,也形成对比,艺术上叫做相反相成,更有力地揭示了秦王这一复杂性格──既是凶恶的,又是虚伪的。
又以安陵君来衬托唐雎。安陵君是作品的次要人物,但又是必不可少的人物。他是君,唐雎是臣,他的态度决定着唐雎的态度,他不失为明君,但却比唐雎软弱,更缺乏才干,大敌当前,他有见识,会应对,却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找不到走出险地的途径。而唐雎出使秦国,面对秦王,一开口便胜安陵君一筹,“否,非若是也”,不卑不亢;接下去则一句比一句更有锋芒。他看透了秦王的色厉内荏,只要掌握时机,就能一举而战胜之。但反回头说,没有安陵君的支持信任,唐雎纵然浑身胆识,怕也难有用武之地。两个人物,两种性格,互为表里,相辅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