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九五一年秋,午前。
地点陕西某地的农林学院附近。
人物
栗晚成
荆友忠
程二立平亦奇
杨柱国男女群众若干人。
幕启:西北农林学院是在陕西省里的高原上,有大片的果园和农业试验场。我们望过去,高原上真是灿烂如锦:刚长熟了的柿子,象万点金星,闪耀在秋光里;晚熟的苹果还没有摘下来,青的、半红的都对着秋阳微笑;树叶大半还很绿,可是这里那里也有些已经半黄的或变红了的,象花儿似的那么鲜艳。在密密匝匝的果林里,露出灰白色的建筑物的上部,那就是学院的大楼。
我们离高原还有三四里地,所以高原上的果木与高楼正好象一张美丽的风景画。
越往离我们较近的地方看,树木越少。可是从高原一直到近处,树木的绿色始终没有完全断过,不过近处没有高处的果林那么整齐繁密罢了。在几株绿树的掩映下有一所房子,墙壁都刷得很白,院门对着我们。绿树的接连不断好象是为说明这所房子和学院的关系。它也是学院的一所建筑,现在用作农业训练班的教室和宿舍。管理训练班的干部一部分是由学院抽调的,一部分是由省里派来的。受训的都是各县保送来的干部。大门的左边挂着一块木牌,写着“陕西省干部农业技术训练班”。院墙前面是一片平地,象个小操场。白墙上贴着许多抗美援朝的标语。
咱们的戏剧就在这所房子外面开始。
在开幕之前,我们已听到铃声:院内受训的干部们已上课,所以不见人们出入。空场一会儿之后,假若我们的听觉敏锐,就可以听到皮鞋嘎吱嘎吱的响声。他出来了。
他就是栗晚成,以相貌说,我们实在没办法不用“其貌不扬”来形容他,而且不能不觉得这么形容很恰当。可是,我们必须公平地指出,他的气派是十足的。他穿着一身相当旧的军衣,没有符号;可是胸前挂着五六个奖章。军衣越旧,越显得这些奖章的确有些来历。他的鞋是极笨重的红铜色的厚底皮鞋,只要脚一动,它们就发出声音来。他非常会运用这双皮鞋的响声,先声夺人地增加他的威风。他的军帽也很旧,正和军衣统一起来,替他随时说明他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
假若他高兴去作个演员,他也必定会得到许多奖章的。他极会表情。他的眉眼不动的时候,就表现出十分严肃,令人起敬;他的眉眼一动,就能充分地表现对不同的事体所应有的不同的感情。他的脸似乎会说话。
他的左腿在战场上受过伤,所以走路微微有点瘸,这使他经常缓缓而行,更显得老练稳重。皮鞋的响声也因此一轻一重,有些抑扬顿挫。
他也是来受训练的,可是因为身体不大好,文化高,所以领导上答应了他的要求:只看讲义,不必上课。领导上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现在他独自在操场上散步。一个受训的年纪很轻、很天真的干部,荆友忠,从院里走出来。一边走,他一边用拳轻敲自己的头。栗晚成已看见荆友忠,但仍旧散步,没有招呼他。但是荆友忠赶过来,先开了口。
荆友忠栗同志,你今天好些吗?
栗晚成(立住)啊——好一点。(在不屑于跟荆友忠谈心之中带出点体贴的意思)你怎么也没上课?
荆友忠(又捶了头部两下)我的头疼!
栗晚成(不能再冷淡了,带着感情地把手放在荆友忠的肩上)你,你,你……(结巴了这么几下,抬起放在荆友忠的肩头上的手,去摸自己的脖子,似乎是因为那里很不舒服,所以造成结巴)你应当去躺下休息。吃……吃吃一片阿……阿斯匹灵。多……多喝开水。
荆友忠(感激地)我散散步就行,用不着吃药!我请了半天假。我最恨请假,可是头真疼!
栗晚成你要是这么着急,我该怎么办呢?看我,老不能上课!
荆友忠咱们俩不一样,你是英雄,国家的功臣!你应当多休息!
栗晚成不能那么说!既是功臣,就该处处带头,什么事都走在前面!
荆友忠(抢着说)那不是你不愿意上课,是因为你的身体不好!淮海战役,你身受五处伤,还肯来学习,谁不佩服你,谁不想跟你学习!再说,你的文化高,又学过农业,看看讲义就行了,何必上课!哼,说真的,我真想建议,请你给同学们讲讲课,你未必不比教员们讲的更好!是吧?
栗晚成我……我学过的东西都早忘干净了!我在大学还没毕业就去参军。当时我想:学业固然重要,可是参加解放战争更重要!不是吗?
荆友忠你聪明,不至于把学过的都忘了,你是谦虚!你作过团参谋长,立过大功,可是还能这么谦虚,这就是你的最好的品质!
栗晚成别……别……别再这么夸奖我,这教我难过!你的头疼怎样了?该去找医生看看吧?
荆友忠现在就好多了!跟你谈心能治一切的毛病,连思想上的毛病都能治好!
栗晚成你既不肯去找医生,那么咱们就谈一谈。请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缺点吧!
荆友忠嗯……(思索)
栗晚成想想,想想再说,要说真话!哪怕是一点小缺点,也应当说!给你提个头儿吧:同学们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荆友忠大家没有不佩服你的。你既是战斗英雄,又是模范党员,谁能不钦佩你呢!
栗晚成总多少……多少有些不同的意见吧?
荆友忠嗯,同学里也有说你不大和气的。(急忙补上)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因为你有病,所以才不大爱说话。你知道,同学里多数是年轻小伙子,爱听你说话,希望你多告诉他们一些战斗经验,生活经验。
栗晚成(叹气)唉!我并不是孤高自赏的人!反之,我最愿意帮助别人!恐怕大家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有时候说话困难,有些结巴,所以显着不大和气。
荆友忠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告诉了大家:你脖子上受过伤,所以说话不方便。我不是故意地给你作宣传,我是要教大家更多地了解你!
栗晚成(感动)谢谢你!谢谢你!我告诉你实话吧,这……(指脖子)这……这里还有一颗子弹!
荆友忠(大吃一惊)一题子弹?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应当上医院,不该在这里学习!
栗晚成医院?早去过了。几位最有名的医生都给我检查过,他们都说:子弹离大动脉太近,一时不……不……不能动手术!
荆友忠(急切地)难道一辈子老带着它吗?
栗晚成什……什……什么时候子弹自己挪动开,离大动脉远了点,什……什……什么时候才能开刀。
荆友忠(关切地)子弹自己会挪动吗?
栗晚成它自己会活动!每逢一打大雷呀,它就不老实,大概是电力的作用,它会在里边贴着肉吱吱地响!
荆友忠吱吱地响,疼不疼呢?
栗晚成那还能不疼!可是,我既然能在战场上受了伤还不退下来,我就会忍受这点痛苦。一疼起来,我就咬上牙,用尽力量踢我的腿,教我的受了伤的腿也疼起来;上下一齐疼,我就慢慢地昏迷过去,象上了麻药似的。
荆友忠这不行!不行!(要走开)
栗晚成你……你干什么去?
荆友忠(立住)我去见党支书,建议把你马上送到医院去。这里离西安不远,坐火车只要两三个钟头。你必须去住医院,即使一时不能动手术,也应当设法减少你的痛苦。我们不能这么对待一个为国家流过血的英雄!假若组织上不能供给一切费用,我去发动同学们帮助你!我自己……(摸自己的衣袋,没找到什么)我自己……(看到自己的手表)好,我没有现钱,(摘表)送给你这个表吧!
栗晚成(大为感动)友……友……友忠同志!我接受你的友谊,可不能接受你的礼物!你……你……你的这点友谊,我永远不能忘!谢谢你!谢谢你!
荆友忠你拿着,晚成同志!手表可以有钱再买,这点友谊是无价之宝!以后,我什么时候想起你接受过这点小礼物,我什么时候就感到骄傲、光荣!你拿着!
栗晚成(感情激动,结巴得直咬牙)别……别……别……(头上青筋跳起,手微颤,眼珠往上翻,象要昏倒)
荆友忠(赶紧扶住栗晚成)晚成同志!晚成同志!(头上也出了汗)
栗晚成(挣扎着说)别……别让我这么着急,好不好?
荆友忠好!好!我不再勉强你!(把手表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我……我年轻,作事没有分寸!
栗晚成我知道你多么热情!
荆友忠好啦!我去见党支书,要求送你入医院,总可以吧?
栗晚成那也不必!
荆友忠怎么?
栗晚成我问你,假若你是残废军人,现在又调你去学习军事,你去不去?
荆友忠只要我还能走能动,我必定去!
栗晚成好!前些日子,我要求军政大学——我是军政大学预科毕业——调我去受训,现在已经得到指示,教我到中南去集合。你看,我去不去?
荆友忠你自己要求的,还能不去?不过,你既在这里学习农业技术,为什么又要求受军事训练呢?
栗晚成(戏剧地往白墙上一指)看!看!
荆友忠抗美援朝!栗同志!栗同志!我没的可说了!你已经是英雄,还要作更大的英雄!太可钦佩了!可是,栗同志,你的身体,身体,行吗?
栗晚成我的身体的确不好,可是我作过团参煤长,我会指挥;我有文化,我容易掌握机械化的知识。受完训,我出去就要打个大胜仗!wωw奇Qìsuu書còm网
荆友忠对!对!对!我也去要求参军!
栗晚成你不用!掌握农业知识、技术,去领导农村互助、增产,支援抗美援朝,也是重大的任务。我过惯了部队生活,离不开部队!在教我转业的时候,我哭了一大场!(掀起裤角)我的腿受了伤,我落过泪吗?没……没有!(急放下裤子,急掀起制服前襟,露出腹部)敌人的刺刀已经刺到这里,(指腹上的小疤)我眨了眨眼没有?没……没有!我瞪着敌人!拍,拍,两手枪,把敌人打倒!(急放下衣襟,急指脖子)子弹打进这里,我昏倒在战场上。醒过来。我已经是在医院里,不能吃,不能说话,不能动,我落过一滴眼泪吗?没……没有!可是,后来听说我得转业,我落了泪——不,我大哭了一场,好几天,我没有好好地吃、好好地睡!思想斗争,强烈的思想斗争:想了几天,我才认识清楚,我必须服从命令,必须转业。拿了介绍文件,我到了省里,省里把我分配到安康专署,作民政科的科员。科员小吗?不小!只要能够给人民服务,什么工作都是重要的。在安康,我给他们作了不少事!后来,组织上派我来学习,我就来了,一切服从组织!我看得出来,你现在也正作思想斗争。可是,你我的历史不一样,经验不一样,我能作的你未必能作,你能作的我未必能作。拿打篮球说吧,我的腿脚不灵便,打不过你。可是,要是打靶呢,我闭着眼也比你打得准,不是吗?听我的话,安心地在这里学习,对不对?对不对?
荆友忠你说的很对!很有理!可是,我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轻易改变。你受过伤,还要去参加抗美援朝,何况我这年轻力壮的人呢!(又要走开)
栗晚成你又要干什么去?
荆友忠你还猜不着?
栗晚成我……我猜不着!
荆友忠(得意地笑了)我去发动大家,组织个最盛大的欢送会!
栗晚成(假装不解)欢送谁?
荆友忠谁?你!你等着瞧吧:干训班全体同学都得出席,连学院的党团员、党团支书都来参加,给你戴上红花,大家一同照相。然后一齐送你到火车站去!
栗晚成等一等!等一等!我的事,除了干训班的支书和学院里的支书,还没有人知道。你先别给我宣传。你现在就去宣传,万一他们考虑到我的身体,不批准我去,够多么难为情!
荆友忠有理!有理!好!我暂且一声不出。不过,万一我说出去,你也别怪我;理智往往控制不住热情,是不是?
栗晚成说真的,友……友忠同志,我怕欢送!
荆友忠你老是这么过火的谦虚!
栗晚成倒不是怕讲话,我很会讲话,连平支书讲话的稿子都由我修正!就是怕说话困难,教大家难过!
荆友忠先不必顾虑那个!你无须说话;往那里一站,大家就都得受感动!告诉我,我现在可以替你作点什么?
栗晚成唉!你是多么可爱啊。(思索)那……那什么,你的头还疼不疼?
荆友忠差不多完全好啦!说吧,教我干点什么?
栗晚成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自己能办,实在不想麻烦你,可是,可是……
荆友忠说吧,说吧!
栗晚成我两个星期以前就对平支书说过,能不能给我作一对拐子?
荆友忠什么?
栗晚成拐子。我的腿不是不方便吗?架上拐……
荆友忠我明白了!往下说!
栗晚成平支书已经答应了,可是到今天还没作来,也许他早忘了这件事,我不好意思去催他。
荆友忠官僚主义作风!
栗晚成同志,不要这么随便批评领导!你知道,平支书有多么忙!
荆友忠官僚主义者都爱强调自己事情忙!我跟他说去!
栗晚成要好好地说,不要闹气!
荆友忠我知道!可是,他是党支书,他也应当懂得怎么接受批评!
栗晚成算了!算了!你不用去了。我不愿意教任何人怀疑我挑拨离间!
荆友忠谁能那么怀疑你呢?别怪我说,你这么顾虑这个那个的,简直有点不大象个老战士了!
栗晚成你、你、你不晓得,一个战士要多么细心,在战场上,有时候多眨巴一下眼睛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荆友忠对!对!你说的对!我希望,不久我就也会去受炮火的锻炼!
程二立,一个十三四岁的农家少年,象大人似的腰里掖着一把斧子,肩上扛着一条桃木棍,急急忙忙地走来。
程二立栗叔叔,(拿桃木棍给栗晚成看)看这个行不行?
栗晚成二立!(接过棍子)行!行!(试着拄了拄)分量合手,长短也合适!二立,你真是好孩子,我谢谢你!
程二立(很喜欢)看,上下一边粗,连一个疖子也没有!可惜,没法子弯出个把儿来!
栗晚成这就很好!看,(拄着棍子走了几步)三条腿比两条腿好多了!
荆友忠哼,干部们对你还不如这位小朋友呢!(亲热地问程二立)你叫二立?在哪儿住啊?
程二立程家庄的,程二立,你知道他是英雄吗?你也爱英雄吗?(没等回答,转向栗晚成)栗叔叔,你答应我的事呢?
栗晚成(急向袋里摸)我也不失信!刻好了!(摸出一个木头图章)你看,这是“程”,这是“二”,这是“立”。
荆友忠栗同志,你还会刻图章?真是多才多艺!
栗晚成初学乍练,刻不好!只有二立能欣赏我这点技术。
程二立有个这个,我就跟大人一样了。我哥哥再来挂号信的时候,(摹仿邮递员的语调)“程家的信,拿戳子!”我就可以打上这个了!
荆友忠你哥哥在哪儿?
栗晚成他哥哥是志愿军!二立,你打听明白没有啊?(对荆友忠)你看,我要是能够到朝鲜去,很可能见到他的哥哥呀。
程二立你一定要去看看我的哥哥,爸爸妈妈都说,请你到我们家里去一趟,当面托咐托咐你。(很小心地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相片。相片用厚纸包着,他小心地打开纸包,取出相片。骄傲地)看,这就是他!栗晚成接过相片看,荆友忠也凑过来看。
栗晚成二立,你哥哥多么体面,跟你长得一样!好好地保存着,别弄坏了!他到底是在……
程二立……在十二军三十五师一○三团,记住了!你说一遍!
栗晚成十二军三十五师一○三团,程大立。对不对?
程二立对!这个番号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栗晚成(递回相片,对荆友忠)你看,小朋友的警惕性多么高!(对程二立)小朋友,放心吧,我自己也是军人!
程二立你什么时候上我家里来呀?
栗晚成星期天来,好不好?
程二立好!我早八点来接你,谢谢你给我刻戳子,叔叔!
栗晚成谢谢你的桃木棍,二立!
程二立再见!(对荆友忠)再见,同志!(下)
栗晚成友……友忠同志,不必再对支书提作拐子的事吧,有这根棍子就可以将就了。
荆友忠你可以将就,领导上可不该不格外照顾你,这是两回事!还有别的事吗?
栗晚成想起来了。你会写蜡板不会?
荆友忠会呀,而且写得相当的好。
栗晚成好极了!跟我来,你给我印几张表格。我是支部的组织委员,在我到中南去以前,我得把这里的党员的一切文件都整理好,清清楚楚地交代出去。
荆友忠你这种负责的精神,真值得学习!马上就去吧,还等什么呢?
栗晚成你的头疼真好了吗?
荆友忠完全好啦,真的!
栗晚成走!(边走边说)友忠同志,你是这么热诚,这么积极,为什么不争取入党呢?
荆友忠我要先争取立功,然后入党!
栗晚成你想的对!我就是在淮海战役立了功,才入党的。(与荆友忠一齐进入院内)
平亦奇和杨柱国从院旁的小道走来。他们是由学院里来的。平亦奇是干训班的党支书,杨柱国是学院的党支书。平亦奇有二十七八岁,身量不高,很壮实,很活泼。杨柱国有三十岁左右了,高身量,相当的瘦,但全身都象很有力量,说话响亮,非常爽直可爱。
平亦奇你想可以批准他到中南去?
杨柱国除了他的身体不大好,没有别的理由不准他去。我亲自跟他谈谈,问问他身体能不能支持得住,好不好?
平亦奇对!我必须说,我们对他照顾得不算太周到。哼,他要一对拐子,到今天也还没有做来。
杨柱国不能借口工作忙就原谅我们自己,可是咱们真忙也是事实,不是吗?(为欣赏自己的辩才,笑了两声)这一个多月,他给你的印象怎样?
平亦奇不坏。他非常地守纪律。
杨柱国受过部队训练嘛。
平亦奇对人,他非常热情。
杨柱国我虽然只见过他两面,他给我的印象是:老成持重,谦虚热情。
平亦奇可是,他独自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往往好象郁郁不乐。我老想跟他好好谈一谈,可是总找不出时间来。
杨柱国那是可以理解的。他本来是个知识分子,难免多忧多虑。我想,他一定常常作激烈的思想斗争。你看,一个知识分子参加了部队,受了几处伤,还要争取去参加抗美援朝,他的心里能够平静无事吗?我也看出他一点毛病,他爱自我宣传。可是,又一想呢,一个知识分子上过战场,立了功,当然会特别感到骄傲,爱宣传自己的功劳,而且夸大地宣传。你说是不是?
平亦奇对!说真话,我简直不知道怎样对待他才好!他是个英雄啊!柱国同志,他给咱们看的文件是二野军政大学组织部来的,你看了吗?
杨柱国我看了那个文件,最初觉得不大对头。可是继而一想,他是到中南去受训,受训的事也许由军政大学负责组织、布置。不是吗?你看了没有?平亦奇还没有。我看哪,部队有部队的一套规矩、办法,咱们不大懂,就批准他去吧!
杨柱国我先跟他谈一谈。看他自己怎么说。栗晚成由院中走出来,拄着那条桃木棍。看见他们,他急往前赶。杨柱国、平亦奇赶紧往前迎。平亦奇慢着!慢着!留神你的腿!
栗晚成(没理会平亦奇的劝告,直扑过杨柱国去。他的热烈是不易形容的)杨同志!杨支书!(他紧张、热烈,可是还有礼貌,直到杨柱国伸出手来,他才敢去握手,握得亲热)
杨柱国怎样啊,身体好些吗?
栗晚成好一些。(只这么简单地回答,不敢再多说,表示他对党支书的尊敬)
杨柱国到中南去受训,你的身体支持得住吗?
栗晚成我要求批准我去!我去,不必下操,我主要的是去学指挥艺术。
杨柱国只要你觉得能够支持,我一定尊重你的志愿!老平,你看怎样?
平亦奇我也愿意尊重栗同志的意见。
杨柱国好吧!那么你就把咱们给他转关系的文件预备好,交我签字。
平亦奇对!(问栗晚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栗晚成越快越好,亦奇同志!
平亦奇那么,我马上就去给你办理手续。你还缺什么东西不缺?噢,想起来了,你的那对拐子!这么办吧,你路过西安的时候,自己去取吧,我们给你在那里做了一对。
栗晚成谢谢!你们这样照顾我,我一定去好好学习,早早到朝鲜,去打击敌人!
平亦奇柱国同志,我赶紧办理去吧?
杨柱国你去吧,老平。文件可以由他自己带去。平亦奇下。
杨柱国你快要离开我们了,说说对我们这里有什么意见?说说吧!
栗晚成(想)对、对、对课程方面,我有些不成熟的意见。
杨柱国说吧,你是学过农业的!
栗晚成我看,似乎……似乎讲课太多,实习太少!
杨柱国对!你说的对!还有什么?
栗晚成还……还……还……还……(结巴得不象话了,急得直咬牙)
杨柱国怎么啦?怎么啦?
栗晚成(指脖子)这……这里不好受!
杨柱国伤口疼?
栗晚成我……我还没对任何人说过,这里有颗子弹!
杨柱国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说?你应当马上入医院!
栗晚成不……不必!我一紧张,它才乱闹;心里平静的时候,并没有痛苦!
杨柱国十分对不起,我问你这个那个,教你紧张起来,好啦,你去休息休息吧!我看哪,你路过西安的时候,应该到医院去看看!
栗晚成看……看事行事吧!杨同志,对你个人……
杨柱国说吧!说我的缺点!咱们俩都是老干部了!
栗晚成好,说缺点!我看出这么一点来:大家对你尊重的还不够!
杨柱国是!你说对了!我做事太心急,往往没有全面考虑周到就发表意见,定出办法。结果呢,事情往往办不通,损害了自己的威信!我自信非常爽直,可是有时候把急躁冒进也看成了爽直!谢谢你肯这么善意地告诉我!我也佩服你的观察力,到这里才一个多月就能看出我的缺点来,这证明部队训练是多么宝贵!好吧,你休息休息去!在你动身之前,我希望能找到时间再跟你谈谈,就是这样吧。(和栗晚成握手)保重身体!千万保重身体!(走入院内)栗晚成看着杨柱国的背影,呆立,似乎受了很大的感动。下课铃响。院里开始有说笑的声音和歌声。荆友忠首先跑出来。
荆友忠我告诉了他们!我告诉了他们!栗晚成还没来得及说话,院中男女同学已一窝蜂似地跑出来,围住了他。大家给他鼓掌,都对他问长问短,一片嘈杂,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栗晚成(呆立,慢慢低下头去,似乎已受不住大家的敬爱。而后,又抬起头来,向大家微笑。而后,举起木棍,高呼)抗美援朝胜利万岁!
大家一齐跟着喊。
——幕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