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官劉家謀芑川著
秋齋臥病謝朋徒,欹枕狂吟且自娛;絕域西來聲不斷,可知歌答有天吳。
壬子夏秋之間,臥病連月,不出戶庭。海吼時來,助以颱颶;鬱勃號怒,壹似有不得已者。伏枕狂吟,尋聲響答韻之;曰「海音」。
一方擘畫括全臺,敘述何徒擅史才。添邑添兵關至計,他年籌海此胚胎。
周宣子(鍾瑄)「諸羅志」,半成於陳少林(夢林)之手中。論半線以上,當增置城邑;及北路兵單汛廣,營制宜更。後皆如其議。
發凡起例倍精嚴,謝鄭同心兩美兼。誰敢揮毫相點竄,畫蛇應笑足輕添!
謝退谷(金鑾)、鄭六亭(兼才)續修「臺灣縣志」,在嘉慶十二年;再訂於道光元年。歲久原版散失,修補頗多。或於學宮、壇廟諸門,忘加添注;皆元年以後事。體例殊乖,宜亟刪之,以待續志。
韓趙吳楊並雋才,一時職志讓文開;鷺洲草罷瀛堧詠,已恨無人繼福臺。
張鷺洲(湄)「瀛堧百詠」末章云:『「福臺新詠」萃群英,調絕音希孰繼聲』?自注:『「東寧詩」名「福臺新詠」,四明沈光文、宛陵韓又琦、關中趙行可、會稽陳元圖、無錫鄭廷桂、榕城林奕丹、吳蕖、輪山楊宗城、螺陽王際慧前後唱和之作』。文開,光文字。
舊跡空餘大井頭,敗篷斷纜可曾留?滄桑變幻真彈指,徒步同登赤嵌樓。
大井頭,在西定坊,昔年泊舟上渡處;今去海岸一里許。赤嵌樓在安平鎮;自郡至鎮,舟行常患風濤;今則由陸路可達矣。天險漸失,防海者所宜知也。
故宮蕭瑟土花斑,海外當年轉徙艱;寶玦珊瑚無覓處,天人眉宇落民間。
寧靖王府在西定坊,今為天后宮。韋澤芬明經(廷芳)云:『寧靖王像,十年前見諸重慶寺街某老婦家。婦自言陳姓,其祖曾為鄭氏將;故有此像。像戎裝獨立,儀容甚偉。上綴草書數行,筆墨飛舞,即當日絕命詞也。韓策庵孝濂(治)家,亦有王手書「杜詩」一幀;而天后宮、北極殿兩匾,並王筆也』。
魁斗山頭弔五妃,鄭娘芳塚是耶非?年年瑯嶠清明節,無數東來白雁飛。
五妃墓在仁和里魁斗山。鄭女墓俗呼小姐墓,鄭成功葬女處;在鳳邑瑯嶠山腳。每歲遇清明節,烏山內飛出白雁數百群,直到墓前悲鳴不已;夜宿於蘭坡嶺,其明日仍向烏山飛去。一年一度,俗謂鄭女魂所化;其然歟?
卑南覓與水沙連,更有波瀾萬頃田。好續梁家詹事疏,一戈一甲樂堯年。
卑南覓在南路傀儡山後,凡七十二社。水沙連在北路,距彰化縣治九十里,凡二十四社。泗波瀾一名秀孤鸞,又名秀姑鸞,在山後;北界噶瑪蘭、南界鳳山,橫四百餘里、亙二百餘里。三處皆地寬土沃,閩、粵人多私墾其中。收之,則有益國家;棄之,則徒貽奸宄。誠使置官司、定田賦,收千餘里所出之利以佐正供,納數十萬無籍之民咸遵國法,勞在一時、逸在萬世,豈曰小補云哉?噶瑪蘭之開創,議自同知徐夢麟;繼之者,知府楊廷理。嘉慶十五年,奏准於總督方維甸;至十六年,總督汪志伊、巡撫張師誠乃定議。丈田地,置官司焉。然十三年少詹事梁上國一疏,實有以成之。臺郡田,每甲東西南北各二十五戈;每戈長一丈二尺五寸。計一甲,約內地十一畝三分一釐零。
一甲徵租近一車,賦浮那得復言加!多田翁比無田苦,怕見當門虎老爹。
臺邑地狹,而賦視其他邑為多。內地田一畝約賦銀一錢,臺地田一甲比內地十一畝三分一釐零,上則田一甲賦粟八石八斗,每石折番餅銀二圓二角,計每甲賦十數倍內地不止。久墾,土田漸成磽瘠,每甲出粟上者不過三、四十石,每石價不過六、七角;一年所入,除各色費用外,不足以供賦。追呼之慘、稱貸之艱,有不忍言者矣。田地昔值百金者,今僅及半焉;鬻之則虧資,存之則受累,民亦何樂求田耶?臺榖每石為一車。班役之家皆祀虎,謂之「虎老爹」;逋賦者拘押諸家,荼毒萬狀。
有田翻得免催科,納賦人無半畝禾;鳧鴈秋糧自狼籍,南山烏墮北山羅。
富室田園日開日廣,逋賦者多;而貧民坍塌漂沒之糧,不得免焉。
負郭曾無一稜田,兒孫猶納賦租錢;飛來何計還飛去,李代桃僵不記年。
先時崩陷之田,戶逃人絕,無從追索;吏役常浼上戶代完。上戶亦以所費無多,慨然代之;謂之「飛租」。數傳以後,田產斥賣無遺,而所謂「飛租」者依然在也。通泉誰把堰渠開,旱魃如焚總可哀;百面麻旗千面鼓,五街簇簇戴青來。
久旱,鄉村人皆入城,手執麻布旗,各書村名,首戴樹葉,擊鼓鳴鉦,數步一拜;呼號之慘,聞者惻然。
居然不績市婆娑,華麗猶將競綺羅;大甲溪頭機軋軋,至今婦苦有人歌。
女人不知蠶織,以刺繡為能。三十年前,婦女出門者雖內著美衣,必襲以布;猶詩人尚絅之遺也。今則綺羅照耀矣。阮參戎蔡文有「大甲婦」詩,首云:『大甲婦,一何苦!為夫饁餉為夫鋤,為夫日日織麻縷』。
一碗糊塗粥共嘗,地瓜土豆且充腸;萍飄幸到神仙府,始識人間有稻粱。
澎地不生五穀,惟高粱、小米、地瓜、土豆而已。地瓜,蕃薯也;土豆,落花生也。以海藻、魚蝦雜薯米為糜,曰糊塗粥。草地人謂府城曰「神仙府」。韋澤芬明經云:『鄭氏有臺時,置府曰「承天」;今外邑人來郡者,猶曰「往承天府」。神仙,殆音訛也。
真教澎女作臺牛,百里飢驅不自由;三十六村歸未得,望鄉齊上赤嵌樓。
諺云:『澎湖女人、臺灣牛』,言勞苦過甚也。咸豐元、二年冬春之交,澎地大飢;澎女載至郡城鬻為婢者不下數十口。徐樹人廉訪(宗幹)諭富紳出貲贖之;予亟商諸二、三好善之士勸捐贖回,各為收養。稻熟後,按名給路費,載還其家。澎湖五十五島,著名者三十六島。
蜀糖利市勝閩糖,出峽長年價倍償;輓粟更教資鬼國,三杯誰覓海東糧!
臺地糖米之利,近濟東南、遠資西北。乃四川新產之糖,價廉而貨美,諸省爭趨之,臺糖因而減市;英吉利販呂宋諸夷米入於中國,臺米亦多賤售。商為虧本而歇業,農為虧本而賣田,民愈無聊賴矣。「三杯」,臺榖名。
浩浩飛颱競卷沙,秋棚何處覓新瓜?烏魚歲晚無消息,累得鹽官仰屋嗟。
醃瓜,四時皆有;和醬食,尤佳。烏魚;至冬方盛,家家醃而藏之。二者皆課鹽所賴以銷者也。
亭戶鹽籌滯未行,牢盆在手絀經營;涓涓莫塞卮中漏,徒析秋毫利不盈。
內地私鹽每斤二文,偷載至臺每斤賣四、五文;而官鹽每斤十二、三文,故民間趨之若騖。私鹽出入,小口居多;關吏利其賄,不問也。內山生、熟番及粵莊人,皆食此鹽。臺鹽每年減銷,不啻十之六、七,而官與商俱困矣。惟稍減官價,使之易銷;而嚴緝諸口,禁其偷漏,庶有瘳乎!
鹿耳門前礁石多,張帆尚未出滄波;賒來水利重添載,一夜飄流付孟婆。
內港多礁石,舟未出洋遇風輒碎。以金貸商船,置貨往北洋,每番鏹百圓取二十圓、十八圓不等;由廈兌臺,每百圓亦取五、六圓或八、九圓,曰「水利」。風水不虞,並母錢沒焉。貸於本處者,曰「山單」;每百圓唯取二、三圓,不包定風水也。
戈船如霧集滄湄,破浪乘風是幾時?無數估帆愁海暴,千金枉聘碧眸夷。
洋商畏盜,嘗鳩貲僱夷船為護;近艇匪之暴,夷船亦無能及矣。夷人,皆高准碧眸。
暮年曾未賦添丁,乞得男青復女青;底事森森階下玉,也隨蜾蠃負螟蛉。
老年乏嗣,無期功緦麻之親;不得已,而抱育異姓者有之。然瀆姓亂宗,已干明禁。今則富家有數子者,亦蓄他人子;噫!異矣。
晨饈夕膳可能謀,罔極恩從死後酬;未必重泉真一飽,筵前爭進九豬頭。
始死,必祭以豬頭。自是每祭用之,能具九豬頭者上也。無者以為大戚。
有孝男兒來弄鐃,有孝女兒來弄猴;生天成佛猶難必,先遣爺娘黑獄投。
凡親喪必懺佛;僧於中午飛鈸,謂之「弄鐃鈸」。諺曰:『有孝後生來弄鐃,有孝查畝來弄猴』。弄猴者,以猴演雜劇也。俗謂男曰「後生」、女曰「查畝」。按「查畝」二字,無謂;當是「珠母」音訛,猶南海之言「珠娘」也。
爭將寸草報春暉,海上啼烏作隊飛。慷慨更無人贈麥,翻憑百衲共成衣!
家貧親老者,或十人或數十人為一會。遇有大故,同會者醵金為喪葬之資;競赴其家,助奔走焉:謂之「父母會」。
搆屋空糜十萬錢,化為灰燼亦堪憐!飄流多少加鴒仔,何處棲身覓一廛?
親喪禮佛,必糊紙屋焚之;屋中器物悉備,雕鏤之精、繪繡之美,常費百餘緡。內地無業窮民,每附兵船渡海;久而不歸,曰「加鴒仔」。
山邱零落黯然歸,薤上方嗟露易唏;歌哭驟驚聲錯雜,紅裙翠袖映麻衣。
賽神,以妓裝臺閣,曰「倪旦棚」;今乃用之送葬。始作俑於某班頭;至衣冠之家亦效之,可慨也夫!
送終爭欲飾奇珍,不智誰知啟不仁!君看漢朝陵墓古,竟教玉碗落烽塵。
吾郡送終之禮,衣衾以外無他飾;片金寸玉不以附身,故棺無劫者。臺地飾終皆從厚,被劫所以多也。議者徒求禦盜之法,而不知致盜之源;晝夜巡防,轉招覬覦。仁人、孝子,尚慎厥初。
箕中懸筆倩人扶,潦草依然鬼畫符;道是長生真有藥,九泉猶未覺迷途!
俗重堈神,有病請神醫之。神輿兩轅,前一人肩其右、後一人肩其左,其行顛簸不定。病家用糠或米置箕中,前左轅忽低忽昂,點注糠、米間作畫字狀,以為神方;即醫死不悟也。
夜合花開香滿庭,鴦鴛待闕社猶停;怪來百兩盈門日,三五微芒見小星。
男女嫁娶,遲至二、三十歲。晚近風氣不古,每有冶遊之男、懷春之女,毋亦愆期之所致耶?未娶而先納婢,既育男女,娶後有嫡不相容而復離異者。
張蓋途行禮自持,文公巾帽意猶遺;一開一闔尋常事,不覺民風已暗移。
婦女出行,以傘自遮,曰「含蕊傘」;即漳州「文公兜」遺意也。今則闔之如拄杖;然觚不觚,觚哉、觚哉!
愛戀曾無出里閭,同行更喜賦同車;手牽何事輕相放,黑齒雕題恐不如!
「諸羅志」番俗考:『夫婦自相親暱,雖富無婢妾、僮僕。終身不出里門,行攜手、坐同車,不知有生人離別之苦』。臺俗:夫婦雖相得極歡,鮮不廣置妾媵,甚且出為冶遊;反目,輒輕棄之。婦被棄於夫,亦無顧戀;馬頭覆水,視為故常。何乃少結髮情耶?內地來臺者,每娶臺婦,久亦忘歸;及歸,則未作飛蓬之嗟,已違就木之誓!地氣之薄也,抑人心之澆歟?番俗可以風矣。俗娶妻,曰「牽手」;棄妻,曰「放手」。
厚奩不惜橐金銷,盼到堂前亞亞腰;猶藉雞豚相餽遺,盡情唯博大家燒。
嫁娶輒千金,少亦累百;愆期者所以多也。何若稱家有無,早成嘉禮乎!娶婦三日後,拜堂;新郎望前叩頭,新婦望後倒仰,謂之「亞亞腰」。既成昏三日,小舅來「探房」;四日,夫婦「回車」;彌月日,做「滿月」;四月日,做「四月」,女家皆饋雞鴨豚蹄以獻於姑,曰「大家燒」。「大家」,俗謂姑也;「燒」,熱也。
煙草檳榔遍幾家,金錢不惜擲泥沙;夕陽門巷香風送,揀得一籃鷹爪花。
婦女吸生煙、吃檳榔,日夜不斷。若夫夕陽已西、初月欲上,賣花者盈門闌焉。茉莉四時常開,佛桑、含笑、睡香、月桂、鷹爪蘭之類,流香送馥,簇擁烏雲,不惜青蚨一擲也;日費蓋不止杖頭矣。
火樹千叢映絳霄,年年菜市鬧花朝;路旁掩泣誰家子,失卻髩邊翠玉翹。
菜市坡放煙火,常以花朝前後。是夕婦女皆出遊,墮珥遺簪,填衢塞巷;守土官親彈壓之,以防奸徒。
清明時節雨初晞,楮陌紛紛化蝶飛;剛是重關斜照後,雲鬟無數插青歸。
清明前後,婦女俱適墓。淡粧素服,三五成群;隨柳傍花,男女不避。祭畢,摘樹歸;或簪之,謂之「插青」。
黑齒偏云助艷姿,瓠犀應廢國風詩;俗情顛倒君休笑,梨茇登盤厭荔支。
婦女以黑齒為妍,多取檳榔和孩兒茶嚼之。按「彰化縣志」番俗考:『男女以澁草或芭蕉花擦齒,令黑』;蓋本番俗也。梨仔茇,即番石榴。味臭,番酷嗜之;見鮮荔支,反以為惡。
競送王爺上海坡,烏油小轎水邊多;短幨三尺風吹起,斜日分明露翠蛾。
鯤身王,俗謂之「王爺」;以五月來,六、七月歸。歸時,郡中婦女皆送至海坡上。輕薄之徒,藉言出遊,以覘佳麗。
何必明珠十斛償,一家八口託檀郎;唐山縱有西歸日,不肯雙飛過墨洋。
內地人多娶臺女,以索聘廉也。然娶後,而父母兄弟鹹仰食焉。久羈海外,欲挈以歸,不可;或舍之自歸,隔數年則琶琵別抱矣。謂內地人曰「唐山客」。「墨洋」,即黑水洋。
鴇兒原不及娘兒,聘結檳榔喜未遲;分得後生查畝仔,白頭無復嫁尩時!
鴇兒愛鈔、娘兒愛俏,隨地皆然。臺妓不堪鴇母之苦,常速嫁;鴇母但圖厚聘而已。所生之女,則樂而忘嫁,索聘亦廉。然既嫁之後,一家資衣食焉;雖豪客難之。二、三十歲未嫁者,必抱養子女,為他日頭家地。俗謂夫曰「尩」;音如「安」。周光邰明經(維新)云:『俚曲多此字』;然「尩」者,瘠病之謂,於義無取。土音,「尩」、「翁」並讀如「安」,殆「翁」字之訛歟?子抱養者曰「分」;音如「奔」。
誓海盟山意正長,纏頭百萬亦尋常;三家村里盲兒鼓,猶唱當年黃錦娘。
永春人賈於臺者,眷一婦黃錦娘,傾其貲。既歸復來,錦娘拒而不納;流落失所。臺人哀之,為俚曲紀其事。
撮合偏饒秘術多,蓮花座下簇青娥;不圖色相全空後,猶捨慈航渡愛河!
重慶寺,在寧南坊;昔住持以尼,今則僧矣。男女相悅不得遂者、夫妻反目者,皆乞靈於佛;置醯甕佛座下,以箸系髮攪之,云使人心酸;取佛前燈油暗抹所歡頭,則變。東安坊嶽帝廟亦有之。皆整俗者所宜除也。
婢作夫人固有時,江沱江氾亦何辭!獨憐赤腳廚頭走,垂白無因著履綦。
大腳者,曰「赤骹」;小腳者,曰「縛骹」。婢皆大腳跣足,或指配與人,始得穿屨,而執役依然。錮婢之風,豪富家尤甚,不能禁其奔也。
可憐十曲已歔欷,再到堂前筆寓譏;辛苦吳航柯博士,載將怨女滿船歸。
周澗東太守(彥)有「十可憐」之歌,戒錮婢也;鄭六亭廣文「再到堂筆錄」亦譏之,以為士大夫家何苦為此徒作冤孽以貽後耳。長樂柯義周廣文(龍章)嘗掌教崇文書院;將歸,載婢數十人於內地嫁之,誠苦海慈航也。
睥睨東邊列屋居,冶遊只費杖頭儲;那知切里徵村外,別有催科到女閭!
大西門內,右旋而北,面城居者,皆狹邪家;肩挑負販之人,百錢即可一度。主者多蔡姓,收淫嫗、逃婢實之,日斂其買笑之資;未盈,輒遭苛責。或勒負債家婦女為之,以償所負;尤為不法。
筠籃隱約蓋微遮,月影朧朧路幾叉:恰似紙錢送貓鬼,背人偷掛路旁花。
偷生之子,貯以竹籃,夜深掛路旁,任人拾之。貓狗骨得溺生毛,便能為祟;故貓死挂之樹、狗死投之水,必送以紙錢。
草雞長耳亂經年,飼鴨狂徒更可憐;君看紛紛群蟻斗,槐安一郡已騷然!
臺地自入版圖,奸民十數亂,然多赤子弄兵耳。其釀釁也有由,其燭幾也不早;蔓延日久,致動大軍,可勝浩嘆!朱一貴居母頂草地,以飼鴨為生。
同是萍浮傍海濱,此疆彼界辨何真!誰云百世仇當復,賣餅公羊始誤人!
臺郡械鬥,始於乾隆四十六年;後則七、八年一小鬥,十餘年一大鬥。北路則先分漳、泉,繼分閩、粵;彰、淡又分閩、番,且分晉、南、惠、安、同。南路則惟分閩、粵,不分漳、泉。然俱積年一鬥,懲創即平;今乃無年不鬥、無月不鬥矣。陳恭甫先生「治南獄事論」云:『細虞搆訟,攻殺無已;禍連子孫,殃及鄉閭,踰百年不能解』。其意似近於公羊「春秋」之百世復仇;而用之不得其義,以至此也。
秋成爭唱太平歌,誰識■〈艹佳〉苻警轉多;尾壓未交田已做,卻拋耒耜弄干戈!
臘月既望,各市廛競饜酒肉,曰「尾壓」;秋成報賽,曰「做年」、亦曰:「做田」。禾稼登場,傭工者無以自食,多去而為盜;故每歲十月後,尤重巡防。至臘月望日,飲「尾壓酒」,乃無事也。
草間狐兔每縱橫,潛入崔嵬百雉城;夜半女墻斜月影,出關無事效雞鳴。
鄉村盜賊入城竊劫,旋踰城而出;皆守門者為之導。迨擒獲至官,輒以瞻徇營員,久難定讞。
派飯曾無十日期,闖兄幾輩似兒嬉;股頭旗腳雄豪甚,釜底游魚尚未知。
匪徒滋事,傳食諸村莊,謂之「派飯」;領隊者曰「股頭」;餘黨曰「旗腳」。闖兄,羅漢腳之別名也。近日樹旗聚眾,多以械鬥開端,非真有大志也。逞一朝之忿,冐不韙之名,身膏蕭斧,懵然未悟,可哀也哉!
空把強弓毒矢施,藏山猛虎穴難窺;笑他北海孫賓石,複壁惟容一趙岐。
豪強之家,爪牙常數百輩;橫行鄉曲,莫敢誰何!爭訟者,須其一言而定,不必控官。巨奸積匪,敢於藏匿;官欲捕之,非屈意相求不可得也。
十六營兵餉已糜,更煩籌畫到荒陲;千言侃侃飛書上,獨有曹參不肯隨。
達總鎮洪阿於所轄各營抽選六百人,自練為精兵;歲計犒賞錢二萬五千餘緡,道、府、廳、縣捐助其半。周觀察凱下各屬酌議,於是鳳山令曹謹上書極言其弊;略云:『朝廷慎重海疆,額設水陸步戰守兵一萬二千六百七十名,無一非鎮帥之兵——即無一非鎮帥當練之兵。今所練之兵,僅全臺二十分之一,所賞較本兵糧餉倍之;是予各兵藉口之端,而開各營推諉之漸。且臺地綿亙一千餘里,精兵六百,以之自衛則有餘,以之衛人則不足;一旦南北交警,此六百人者顧此則失彼、顧彼則失此,勢不能不仍驅未練、未精之人相與從事。夫平居各籌練兵之貲,有事不獲共享練兵之用;與平居未沐精兵之賞,有事不免蹈精兵之危:皆情所難堪,而理所弗順也』。曹君嘗請以所練壯勇與精兵較,且曰:『兵能勝壯勇乃為精也』。
曾門溪畔少行人,草地常愁劫奪頻;何似春風香腳好,去來無恙總依神。
曾文溪為臺、嘉二邑交界處;「文」亦作「門」,方音「文」如「門」也。近溪多匪人,渡者苦之。鄉村曰「草地」。進香北港天后者,不下數千人,謂之「香腳」;往來盜不敢劫。劫者,輒遭神譴。
五虎長牙舞爪來,秋風避債竟無臺;驚心昨夜西鄰哭,掌上明珠去不回!
每百錢,按日繳息五文;停繳一日,即前繳抹銷,謂之「五虎利」;亦營卒所為。窮民不得已,貸之;無力償者,或擄其妻女而去。
九抽敢把禁條違,飛去青蚨忽自歸;寄語杜陵頭白叟,可堪日日典春衣?
私典有曰「小押」者,皆兵卒為之。每質物一百文,只給九十一,謂之「九抽」;贖時仍滿其數。每十日,一百文計息六文。其限期之緩急,以物之高下為差;然無過一歲者。
鍛矛礪刃衛邊垠,恰有三郊比魯人;水債不收公餉亟,頭家近日亦愁貧。
商戶曰「郊」;南郊、北郊、糖郊曰「三郊」。蔡牽之亂,義首陳啟良、洪秀文、郭拔萃領三郊旗,自備兵餉,破洲仔尾賊巢。近日生計日虧,三郊亦非昔比。「水債」即「水利」;見前。民有餘貲,遭官吞噬,曰「公餉」。俗謂富人為「頭家」。
夜半鳴金起僻隅,弓刀環集滿街衢;但教戶戶都聯絡,明月花村犬吠無。
歲暮有聯絡諸鄉,互為救援者。夜間聞警,即鳴鑼集眾禦之;得「守望相助」遺意。惜不能時時然、處處然也。
蔡郭黃盧大姓分,豪強往往虐榆枌!那知拔戟能成隊,五色旌旗照海濆。
大西門外五大姓,蔡姓最多,郭姓次之,黃、許、盧三姓又次之;並強悍不馴,各據一街,自為雄長。然乾隆五十一年林爽文之亂,五大姓皆充義民;爾後郡城守禦,亦屢資其力。
檨仔林邊徑路分,中藏羅漢腳紛紛;寄言玉局休相笑,擔糞年來亦不群。
臺兵之橫,殃及平民;然所懼有四焉:曰「輿夫也,羅漢腳也,大西門外蔡、郭五大姓也,大南門邊擔糞人也」。蓋四者半孤身無賴,好勇輕生;其黨多至千百人,愈集愈多。拚命死鬥,兵無如之何也。抑此四者,遇地方有事,收之則為用,散之則為非,當事者尤宜加意也。檨仔林在寧南坊,地曠徑多,「羅漢腳」所聚也。
騎輕從減歷危途,化日終教照一隅。爭按圖經譚拓土,可能威惠似雙梧。
噶瑪蘭初開時,楊雙梧太守(廷理)親往勘視;輿從寥寥不避艱險,噶民懷之。謝退谷廣文嘗序其事,比之陳雷陽。
依然朱邑祀桐鄉,歲久方知惠澤長。八卦山前人似織,不關菊酒賽重陽。
楊蓉初大令(桂森)宰彰化有惠政,其去也民為立祠。九月三日大令生辰,至今醵祝者不絕。
少時了了大時差,遊戲徒教誤歲華!莫惜十年遲樹木,飄零容易是唐花。
臺童多早慧,父師教之為應制之文,一學而就;書法皆圓整光潤,不難造成大器。第入學之後,束之高閣矣。大抵八、九歲後,智識便開;二十歲外漸塞。說者謂:臺地諸山,早晨極開朗秀發,午後即多蒙翳;雖地氣使然,亦馳逐紛華有以錮之歟?
千金送女亦尋常,翠繞珠圍各鬥強;底事一經思教子,翻愁破費束修羊。
千金嫁女,猶嫌其薄;而百金延師,轉以為厚。富家子,多附學;來往道塗、荒廢時日,有潛逃而為非者。
雞皮三少總人妖,莫訝婁豬定宋朝;不惜金籠飼黃脰,秋風無數老來嬌。
年老不安其室者私蓄少年,曰「飼黃脰」。「黃脰」,鳥名,善鬥,故以比之;亦曰「冤鬥」。老婦善粧,俗謂之「老來嬌」。
興築功同蘇白堤,政成偕樂與群黎;玉簫金管歸何處,閣閣荒蛙傍草泥。
半月池,在小南門外永康里法華寺前;廣可數畝,即南湖也。左受蓬溪,接內山之流;右出大南門,經新昌里婉蜒入海。蔣金竹太守(允焄)親濬之,為旱澇蓄洩之資。建半月樓其上,五日觀競渡於此;畫槳錦帆、金樽玉管,極一時之盛;可謂為政風流者矣。今則寒葦荒蛙,蕭然滿目。
虎鬚手捋自棼迷,那更圍魚一網提;布褲不辭都脫卻,春風處處勃鳩啼。
手握三籤,藏其根、露其梢,一根系紅繩垂於外,若可辨、若不可辨。猜者置錢其梢,以得紅繩為勝;勝則三倍償之。然隨手抽換,罕能中者;輒罄資以歸。謂之「虎鬚」。屋前為博場,後為妓館;或被人誘入其中,必傾其囊橐、褫其衣服乃得出。謂之「圍魚」。
赤嵌城裏■〈輕上足下〉徘徊,一局棋兵兩陣開;莫更旁觀學王質,爛柯容易得歸來。
市上常設局排成棋勢,所爭一子、兩子間。有來觀者,邀其以貲入夥,或指衣服為注;先云:『操有勝算,萬無一輸』。既入夥後,隨手變化,轉勝為輸;罄所有償之,或稱貸以益,乃得歸也。此局設自營兵,而鄉愚之受欺尤眾。
密密根連未肯疏,故應外禦藉林荼;大哥尾弟空聯臂,持較同懷總不如。
臺竹生筍不出叢外,連根相附為藩籬城郭之資。不拘年齒,推強有力者為大哥;一年少者殿後,曰「尾弟」。歃血為盟,相稱以行次;凶終隙末,曾不移時。
靈根轉眼化枯荄,毒火銷磨百事乖;學得顧長康食蔗,漫云漸入境能佳。
臺人以甘蔗為鴉片煙桿,上者一根值數金。
舐罷餘丹尚共爭;淮南雞犬可憐生;漫將上下床分別,如豆燈光數不清。
煙渣館,多營卒所開;收鴉片煙之灰,熬而賣之。地狹不足庋床,每隔為兩、三層以待來者。無賴之輩囊無一錢,至為小偷,覓數十文以求度癮。
耗擲甕飧百口糧,如山狼籍不堪償;傷財翻被居財誤,浪說紅龜是吉祥。
吉凶事,皆用「紅龜粿」;臺語「龜」若「居」,取「居財」之意也。每用,常數百箇;其棄之也如泥沙,暴殄甚矣。
公門折節競趨風,牽引都憑一線通;辛苦為人裝布袋,肯教妙手獨空空!
出入公門、為官弋利,曰「布袋手」。
鼠牙雀角各爭強,空費條條誥誡詳;解釋兩家無限恨,不如銀盒捧檳榔。
里閭搆訟,大者親鄰置酒解之;小者饋以檳榔,不費百錢而消兩家睚眥之怨。余嘗為贊曰:『一口之貽,消怨釋忿;胡文告之煩而敝其唇吻』。
解從經史覓傳薪,自有文章動鬼神;夢裏幾曾分五色,年年乞筆向鯤身。
枕經葄史者,何地無才;而率爾操觚、便求速化,此學人之通病也。鯤身王以四、五月來郡,祈禱於行宮無虛日;皆攜所乞以歸,明年必倍數酬之,如求利者乞錢、求名者乞筆乞紙之類。
井邊下石忍相殘,得勢誰知失勢難;潮長潮消期倍速,幾人著眼海門看!
轟轟烈烈之時,爭相趨附;一朝勢敗,反從而排擠之。炎涼之態,蓋亦徒狃目前耳。鹿耳門至南路打鼓港,較同安、金、廈潮早四刻;打鼓港至瑯嶠,竟早一時。
雞似鸞凰彘似山,梨園子弟演分班;怪來海外都隨俗,聲味全無佛亦艱!
七月普度,日夜演劇,有四、五臺相連者。以雞鴨作鳳鸞狀;以豬作山,布人物其上以供佛。
勞身猶足博甕餐,歲暮無衣意亦寬;不怕飢寒寧怕死,自家斷送入三棺!
臺郡傭工所得常倍。地暖,冬月不需綿裘也。「三棺」者,猜寶「銅棺」也、吃鴉片「竹棺」也、狎妓「肉棺」也。
懷中刺滅少遭逢,回首家山路萬重;典盡征衫歸未得,幾人豪氣傍芙蓉!
臺幕修脯豐於內地,遊客爭趨焉。然人浮於幕,強半賦閒。羈留海外不得歸,因而凍餓者有之;胡輕去其鄉耶?
一席珍肴費數金,萬錢日食更難禁;不如真率溫公會,嘉話流傳直到今。
尋常筵席,每費三、四金;鬥靡誇多,至十餘金不止。
楊僕樓船自列營,孫盧島上尚縱橫;薛文吉武威名在,如鐵依然舊土城!
遊擊吉凌阿用兵得法,蔡牽之亂力戰有功。時臺灣令薜志亮號愛民;民為謠曰:『武官有一吉,文官有一薛;任是蔡牽來,土城變成鐵』!
挂籍牙門意氣盈,釁爭竹徃徃啟編氓;沈幾誰似黃都閫,一語從容遏亂萌。
黃淡川參戎(清泰)任彰化都司時,大墩民與汛弁爭。汛弁故捏其詞,上下惶恐。君急慰諸營將曰:『此妄語耳!若稍涉張皇,愚民畏罪走險,轉生他變』;乃只身往諭之,兵民帖然。嗟夫!使將帥盡如君者,豈有兵民之禍哉?
分疆畫界立公廳,盤踞儼然犄角形;傳首已教心膽落,古來兵法本兼刑。
班兵各據一隅,私立「公廳」為聚議之所。提標兵據寧南坊,漳鎮、詔安、雲霄兵據鎮北坊,同安兵據東安坊,本土募兵則分據西定坊之開仙宮、轅門街諸處,賭場、煙館、娼窩、私典皆其所為。白晝劫奪財物、擄掠婦女,守土官不敢治,將弁亦隱忍聽之,懼其變也。不知臺兵多住家內地,一有叛亂,戮及妻孥,敢為變乎?聞乾隆末年奎總鎮(林)知兵之強悍難制也,嚴治之。兵脅眾繳刀銃,公許之,示以期;至期,令五人為一牌,以次入繳。公升堂,先召五人入,不見出;次召五人入,不見出;次又召五人入,不見出;其在外候繳者,久之不聞消息;須臾,內持五頭出,又召第四牌入;諸兵在外見者,咸鳥獸散。其在內十人,甫入見五頭,懼而求免;各予以責革。一軍肅然,孰謂兵之不可治乎?
戎馬書生氣浩然,軍中草檄筆如椽;功成不復論酬賞,大海歸來月滿船。
藍鹿洲(鼎元)以諸生佐從兄廷珍平朱一貴之亂,軍中籌策悉藉贊襄;平台後歸,不言功績。其自序有『事定歸來,滿船明月』之語。
一島能伸氣浩然,鋪揚盛烈亦微權;覆盆冤訴何從達,金鏡曈曈照海堧。
英人滋事以來,南憑浙、粵,北駛燕、齊;穢毒之流,上干天怒。雞籠一役,雖曰受制尾閭,而敵愾同仇,究關眾憤。論功行賞,作民氣,即以壯國威也;議者不原其意,輒以冒濫為辭。信漏網之頑讒,阻干城之義勇;攀轅泣訴,輿論莫伸!幸宣宗皇帝洞燭隱微,鎮、道二臣僅施薄謫;嗣皇御極!功罪益彰;桂海用兵,並加節鉞。知人則哲,不其然歟?
忠毅勳猷勒鼎鐘,王邱英勇繼前蹤;手殲狂寇鯨波裏,不愧天朝五等封!
李忠毅公(長庚)歿後,王軍門得祿、邱軍門良功卒擊沉蔡牽船於魚山外洋。奏入,王得祿晉封子爵、邱良功晉封男爵。
柯亭德教孰能如?遺墨猶黏四壁虛;東里西華憔悴甚,幾人渡海弔幽居!
柯儀周廣文掌教崇文數年,培植人材,不遺寒畯。每課文,評定甲乙,揭其尤者貼於壁,俾相觀摩;或自作以為程式,臺士稱之。內渡後,旋卒;其後人不能自立。周光邰明經省試時,嘗至其家。
一死都緣撫字勞,不徒冰雪勵清操!雞籠山下輿人在,歌罷前曹復後曹。
曹懷樸司馬,河內人也;治淡五年,方正廉潔,愛民如子。滇南曹馥堂(樹桂)繼之;其約己勤民,殆有過焉;蒞任八閱月,積勞而卒。至今,淡人猶稱前、後曹也。
殺賊書生勇獨饒,一門義烈薄雲霄!未妨冷喫闌干菜,熱血千年自不消。
閩縣葉夢苓,字景西、一字松根;乾隆二十七年舉人,官鳳山縣學教諭。五十一年林爽文之亂,城陷,夢苓率鄉勇禦賊埤頭街;被執,罵賊死。繼妻林氏紅玉聞難自縊,以救免;復入井,不死;一日突取刀截其喉半斷,村婦以藥掩之;臥月餘,防者稍懈,卒以手絕吭而死。次子殿材、三子殿豪、四子殿傑、幕客莊如圭、圭姪鳴璧(一作其徒)、家丁林長飛、林德、陳益,並殉難。事聞,賜祭葬,予雲騎尉世職。按「東瀛紀事」惟紀夢苓死為五十二年正月十五日,不及從殉諸人;故備錄之。
誰興水利濟瀛東,旱潦應資蓄洩功!溉遍陂田三萬畝,至今遺圳說曹公(字書「無圳字」,俗製也;音若「畯」)。
曹懷樸(謹)令鳳山時,開九曲塘,引淡水溪。壘石為五門,以時啟閉,自東而西,入於海。計鑿圳道四萬三百六十丈,分築十四壩,灌田三萬一千五百餘畝,歲可加收早稻十五萬六千六百餘石。踰一歲而功成,熊介臣觀察(一本)名以「曹公圳」。今則修築不時,故道漸塞;而臺、嘉二邑旱田居多,無隄防溝渠之利,為政者宜亟籌之!
鴻荒鑿破海天空,慷慨當年賦大東!無數明珠遭按劍,憐才倍憶撈蝦翁。
蔡香祖(廷蘭),澎湖人;以諸生充道光十七年拔貢,旋舉於鄉;二十四年,成進士,出為陝江令。澎之科第,自廷蘭開也。道光十一年,澎湖風災。周觀察凱自廈往賬,廷蘭為「請急賑歌」上之,一見傾心;既而視學臺、澎,遂膺首選。師生沆瀣,時並稱焉。嗟夫!青雲之士,不附驥尾而名不彰者,可勝道哉!吾欲夢周公矣!觀察常自號「富春江上撈蝦翁」。
養晦衡門亦自清,閭閻疾苦不關情;獨憐頭白歸田叟,問俗猶聞太息聲!
士大夫居鄉,絕跡公門、不聞外事,亦可謂矯矯自好者矣。然一方有當興之利、當除之弊,官民阻隔,上之情不下通、下之情不上達;聯上下之情而隨事補救之,不有賴於方正之鄉先生哉?陳星舟州倅(震曜)為諸生時,凡里中善事,輒身任之,不憚賢勞。既以優貢官廣文,愛才好義、遇事敢言;上官器重之。自陝之寧羗歸,宦橐蕭然。年踰七十矣,猶以人心、風俗為憂。撰有「歸田問俗錄」一卷。
迎年餞臘事休論,爆竹聲中欲斷魂;爭得城西黃太學,一囊夜半忽敲門。
黃太學拔萃居總趕宮,由貧致富,好行善事。郡中有大役,必佽助成之。嘗立「引心文社」以育後進,捐貲為飯食、獎賞之資。設館待應試寒士,日給甕飧;獲雋者代為經紀,罷黜者亦資以歸,士林頌焉。每歲除前三日,預貯千金,遇親朋告匱,隨所需以畀;除夜自出巡曆街巷,見不能度歲者,必有饋貽。今其子孫官學校、登賢書者比比矣。
黃家亭館傍城隅,一瓣香燒仰楷模;遂使陸機懷祖德,拜墳當日有遺圖。
黃秀才獻南,家在佛頭港。館中祀有李秀才夢瓊栗主,其尊甫錦尚所從學者也。不忘其師,可以風矣。先王父素堂公從陳虞英先生學;先生歿,無嗣,公亦祀之於家。有「竹柄山拜墳圖」,多名人題詠。
覆雨翻雲事可欷,巨卿白馬已稱稀!君看札佐張巡檢,朽骨猶能萬里歸。
彰化張源怘官黔之札佐巡檢,歿於任;宦橐蕭然,旁無親屬。其友黃鋒(字楚實)籲於當道,醵集數百金,柩始得返。留黔三載,黔人義之,爭詠歌其事。
交口爭聞詈蠹胥,錚錚也有鐵相如;一編抵得傳家寶,我亦低頭守拙居。
「守拙居苫餘錄」,臺邑監生蔡國香纂。國香為道署吏,廉謹有士風;集家訓及自作詩為一帙,語語真切,可當規箴。
紛紛番割總殃民,誰似吳郎澤及人!拚卻頭顱飛不返,社寮俎豆自千春。
沿山一帶,有學習番語、貿易番地者,名曰「番割」;生番以女妻之,常誘番出為民害。吳鳳,嘉義番仔潭人,為蒲羗林大社通事。蒲羗林十八社番,每欲殺阿豹厝兩鄉人;鳳為請緩期,密令兩鄉人逃避。久而番知鳳所為,將殺鳳;鳳告其家人曰:『吾寧一死以安兩鄉之人』。既死,社番每於薄暮,見鳳披髮帶劍騎馬而呼,社中人多疫死者;因致祝焉,誓不敢於中路殺人。南則於傀儡社、北則於王字頭,而中路無敢犯者。鳳墳在林社,社人春秋祀之。
辛苦耕漁朝暮偕,飢來薯米爨牛柴;煌煌六十年中紀,貞節如林聚一涯!
澎地之耕者,男人僅犁耜反土。而栽種耘耨,俱女人任之;又隨潮消長,拾取蝦蟹蠃蛤之屬以贍其家。以薯乾煮粥而食,曰「薯米」。無薪以牛糞爨,曰「牛柴」。蔣通守鏞「澎湖續編」去胡通守建偉「紀略」之成僅踰周甲,而「列女」一門增至一百二十二人,比他志獨盛。魯敬姜之言曰:『凡人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噁心生』;其此之謂歟?
闡幽郡伯有傳文,吳女沉冤得上聞;我向昭忠祠外過,披榛空訪守娘墳!
鄧菽原太守(傳安)有「書彰化吳貞女事」,見「蠡測彙鈔」。陳守娘,郡城東安坊經廳巷人;夫歿守節,姑強令更適,不可。姑之女常譖之,百端凌虐,肌無完膚。一日,母女共縛守娘於■〈登上廾下〉,以錐刺其下體而斃。里人鳴諸官;臺灣令某欲寢其事,檢屍曰:『無傷也』。眾憤,毀令輿;令懼,乃定讞。此道光末年事也。初葬昭忠祠後山仔尾,屢著靈異,祈禱者無虛日;官以其惑民,為改葬之。
貞烈陳黃報所天,捐軀無媿五妃賢;匆匆六甲光彤史,況沐皇風二百年!
陳烈婦、黃棄娘,並鄭時人;郡邑志有傳。草昧之初,而九烈三貞煌煌志乘;今入版圖將二百載矣,列聖相承昭然禮法,有不共被涵濡哉?近周光邰明經欲輯臺郡節烈勒成一編,誠盛舉也。『起年滅年,六甲更始』,鄭氏初讖語也;詳見「池北偶談」。
四年炎海寄微官,虛喫天朝苜蓿餐;留得秦中新樂府,議婚傷宅總憂歎!
己、庚、辛、壬,歷四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