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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食录》第二部分·第十二章:耳食录卷十一

耳食录 乐钧 著

二皂役

族祖某公,处邻村王氏西席。一夜,梦自家赴馆,道逢二皂役,以黑索牵二妇人。妇人哀哭,役呵之曰:“此何时,犹效楚囚耶?”公前问故,役曰:“奉公拘人,何与尔书生事!”公视二妇人,大骇:其一主人之母,其一主人之佣媪,老于其家者也。亟言此为某某,今何罪而见拘?役曰:“亦无甚大罪,但二妇好诅詈人,口角太多。”公辩曰:“此亦妇女常态,官长奈何察此细故耶?”役曰:“闺门诟谇,风化攸关,那得不察?”即牵以行。公复追之,为之缓颊曰:“是固有罪,然于我曾有葭莩,乞纵之。”井取囊中钱二百以畀役。役初不听,言之至再三,二役乃私相谓,其语不可闻。既而指主人母谓公曰:“是本当拘去,今为先生舍之。”遂解索,纵之去。公称谢,役反其钱曰:“吾曹得此无所用,但求归语主人,以后无相忘,足矣。”佣媪啜泣向公,公欲更为之请,役已挟之奔而去。公度不能及,太息而行。

忽残柝鸣窗,倏然惊觉,深讶所梦之异,披衣而起,敲石燃缸,坐以达旦。旋闻书童来报:昨夜主人之母及佣媪同时暴卒,主人之母复苏云。

碧桃

马晴湖为余言:

其乡赵梦虚,字云友,性倜傥,好为汗漫游。年二十馀,客杭州,爱西湖之胜,流连近半载,为山水所醉矣。而春夏之间,花柳争发,靓妆袨服,香车画肪、为湖上游者四望如云,赵往来寓目,亦不觉其情之移也。

一日,舣舟断桥,独步至花神庙。向一神注视良久,戏谓曰:“花神年少,得毋寂乎?”因吟一绝云:

“彩云堆垛眩双睛,欲向罗浮梦里行。

今夜月明横翠羽,玉梅花下待卿卿。”

惘然返旅舍,买酒夜酌。朦胧就枕,梦一少女搴帘而入,衣五铢缟素之衣,拖六幅绉碧之裙,足系五色云霞之履。耳垂明珰,鬓朵珠翘,行步姗姗,丰神旷世。遥坐谓赵曰:“感君挚意,不避崔苑之嫌,来与君共谈风月。”言词渊雅,谑浪波生。赵颇惑之,挑以微词。不答而起,辞曰:“坐久更深,恐风露侵入衣袂,妾行矣!”赵急挽之,已冉冉出户去,莫知所之。遗素帕一方于榻上,取视之,有诗曰:

“琼楼深处片幡遮,久别孤山处士家。

自有碧桃开洞口,不须惆帐向梅花。”

览毕,倏然惊觉,辨色而兴,佩声香气犹堪想象,洵哉花神之来也!

次日至庙,祷请再见,花神若相视而笑,有意无意,宛然搴裳夜过时也。低徊而返,徜徉湖上。水光山色,尽入愁肠。花外鸟语叮咛,若与愁人浩叹相应答。

有老翁见而问之曰:“少年何叹!此非叹所矣。”赶曰:“人各有心,翁岂知之?”翁曰:“若是,何不过我?我有敝庐在武林门内,桑园十亩,颇称闲适。朝夕与老夫晤对,或可以破寂寥乎?”盖翁实心仪赵之风采,而未知其才藻也,欲有以试之,故仓卒相邀。赵坚辞不获,勉从之,而心亦颇讶。

既至,馆赵于桑园。园与内室相联接,盖幽居而华构者也。款接之殷,供侍之盛,实愈凡分。而宾主觞咏之间,亦称劲敌焉。

一日方赋诗,微闻帘间芗泽,银钩动处,半露烟鬟;赵频目之,翁觉之而不语。如是凡十馀次,赵相思之情见于颜色,翁乃笑指帘间曰:“此弱女也,请以侍君子箕帚。”赵惶恐,谓翁诮己,半晌乃辞曰:“已婚邬氏,曷敢辱命?”翁复请以女备小星之选,赵避席再拜曰:“一介鄙人,辱长者置之门舍,已幸矣!奈何复以兰惠下匹蒿艾乎?”翁固言之,乃卜吉成礼焉。

定情之夕,女丰艳非常,才亦婉丽。问名,曰“碧桃”,赵忽触悟花神“碧桃开洞口”之句,遂为碧桃言之。碧桃嗟叹曰:“是矣是矣,花神乃撮合山矣。妾向见君而弗能释也,则频梦一女郎来谓曰:“郎在卿家,不可失。”因是而情愈不禁。妾父母怜妾过甚,不欲违其意。丝箩之托,有自来矣!”赵问所梦之状,则容颜服饰一一与己梦相符,洵哉花神之来也!

遂共焚香,诣庙中谢蹇修焉,而以沉香肖其像,祀于家。

我来也

昔京师一偷儿奇绝莫测,每入人家窃财货,虽高墉坚壁,弗能防也。临去,必粉书“我来也”三字于门壁间。被盗之家岁以百计。官吏罗而捕之,久不获。

一日,近县获一盗,云是“我来也”,解以来京,系之郡狱。怨家共诣守言之,皆欲得而甘心焉。盗闻之,谓狱卒曰:“我固尝作贼,然实非“我来也”。今既诬服,有死而已。子幸善视我,当即有以相报。”卒遂善待之。

数日,盗谓曰:“我有白金三百,在某塔下,盍往取之?”卒以为诳,盗曰:“子夜半绕塔三匝,当有应者,金可得也。”如言果得之,卒喜甚,待之益厚。盗又曰:“某桥下水中有金器数事,亦以赠子。”卒曰:“桥道行者甚众,何术取之?”盗曰:“不难。以竹篮盛衣往浣,沉之水底,下而取衣,因以金置篮中,谁能见耶?”果又得之。

是夜盗谓卒曰:“有所求于子,而无损于子,其许我乎?”卒问云何,盗曰:“求为我哲脱枷钮,出狱勾当一事,五更即至,决不子累。”卒颇难之,盗作色曰:“子受吾千金之赠,我出即不返,子以此受薄谴,亦无负也。矧不至此耶?若必不获命,诚不难破网而逃,于子反恐不利耳。”卒不得已,纵之去,心甚惶惑。比五更,盗倏从檐际投下,复就系。卒大喜过望。

次日,有富民诣府投状云;“夜来大亡其财,门上大书,‘我来也’。”守诧曰:“‘我来也’固未获耶?狱中盗之诬明矣。”遂薄责而释之。

卒归家,妻迎谓曰:“夜来一事颇奇。有谁何呼门甚急,我启门问之,其人突入,掷一布袋于地而去。其中累累者不知何物,我不敢发也。”卒亟启视之,则皆黄白物。乃悟盗即“我来也”,为此以求免,且以报己也,秘不告人。

——此事似出宋人说部,姑记于此。

董公

乐安董公,绍兴时人,传者隐其名。未遇时,从师读书,他姓,为同学士所不齿。弗与共饮食,诮让侮辱,靡所不至,以其贫也。同学窃主人园蔬,为所觉,嫁之于董。董弗能平,他日试亦窃之,猝遇主人,甚惭恧。主人曰:“无害也。先生果缺于供,当日奉不腆之饵,蔬宁足道哉?”董谓其诮己,辞谢而返。主人果遣奴于馈饮食,甚丰备,礼意有加焉。董惊其异数,屡辞弗获,深不自安。同学亦莫不疑骇,稍稍亲昵之。

主人复言于师,请以女妻董。师讶曰:“公真不有其女。”主人曰:“先生休矣,乌有董生而长贫贱者?”师固素器董,闻言甚喜,乃更私问曰:“董生固可妻,但公何以识之?”主人曰:“以盗蔬识之。前夜吾偶窥园,见二红灯笼照耀菜畦间。迫而视之,董生耳,灯固无见也。是必大贵,盖鬼神为之役矣。”师亦深以为异,遂媒而妻之。

董后果居显秩,有闻于时。惜尝附秦桧主和议,为平生之玷云。明时犹传其画像,邹忠介见之,戏曰:“胡澹庵请斩桧,近等。著老夫在廷,恐公亦不免耳!”言毕,其画划然而裂,尤可异骇云。

香囊妇

袁州某生年十六,美丰姿。偶自塾归,过一人家,见绣罗香囊挂于两壁,兰麝袭人,心爱之。就门内呼问曰:“香囊市否?”有美妇出见之,笑曰:“妾家业此,云胡不市?”生问值几何,妇诡曰:“妾夫携此,日卖于乡里间,实未识其值。君欲之,第持以去,无须问价也。”解一以赠生,生受以归。盖妇实悦生,假此通意,而生不知也。后同学者见之,诂所自,生略不讳。咸以为诳,难之曰:“倘能更取数具分予诸人,则信;不然,且夺尔所佩。”胁而诺之。

他日归,因重造妇室。妇见生,以为搴裳来就也,急引入内寝。具茗饮已,复设酒馔。生愕然致谢,谓主人款客何太厚,欲辞去。妇坚留之,而挑以微词,生亦不解。妇复整鬟易服,为华艳之妆。以手抓生面,而摩其痕曰:“郎君郁李粉桃,几为我弹破。”因取镜共照,以颊相偎,若两玉之相倚也。妇不自持,竟搂生就榻,笑而求欢。生大骇曰:“此何事,乌可为?”固求去,妇搂之愈力。时床头有剑,吷然作声,自跃出匣三四寸。生挣脱,掣剑顾之,曰:“不畏剑锋耶?”妇笑曰:“尔忍杀我,即使杀,终不教尔去。”遂引颈向生,生竟挥之,奔而出。

洎暮夫归,见而骇恸。有邻父者,妇之假父也,尝出入其家。大疑之,执而讼之官,迫于刑,遂诬服。狱具矣,生闻之,急诣县自陈,具述本末,愿为死囚偿妇命。夫闻之,慨然曰:“有妇若此,宜死久矣。感君盛德,为我杀之,不然,其辱我滋甚。今何敢复相累乎?愿息讼以归。”县宰义之,允其请,而加礼于生。

其年学使按郡,生进入泮。

非非子曰:生真伟丈夫乎哉!其事,鲁男子之所不及,而柳季之所难也。然既已受美人之贻,入之子之室,与偷香钻穴者何以异?则慎始之道已失。及其抱璧将投、按剑相盼,亦何难翻然高逝、与彼长辞?完其节而复全其躯,斯盛德之至也。而必加刃焉,君子以为忍矣。论法;杀人者死。即原情末减,亦自有应得之罪,其得脱然无累也,幸矣!至观其毅然自投,无少违避,则不谓之伟丈夫不可也。

青青

昔有相士,僦居京师虎坊桥,术颇验。往来士大夫家,往往礼为上客。车马辐辏,殆无虚日。

一日,有乘白骡造其庐以求相者,衣冠都雅,从者数人。相士相之曰:“君神姿爽异,气色方新,必贵人也。”其人唯唯。

复命相其从者,则或言当得财,当得寿,当有小疾厄,小伤损,不一其词。从者亦唯唯。其人复间曰:“吾寿几何?”相士又周视,久之,谓当得八十九岁,位至卿贰。其人曰:“恐不能也。”相士曰:“吾寄迹京华四十馀年,阅人多矣,所决穷通寿夭,鲜有不验,何独爽于君?”于是历数其生平应验之多,侈陈其交游声势之盛,意气扬扬,词色轩舞。其人曰:“先生神鉴,仆所素倾。仆有友人,尤为仰慕,惜今不能来。屈尊趾同过,可乎?”相士欣然命驾,连骑而行。

至宣武门内,一宅颇幽曲。既通刺,便有一人便衣出迎,各道相见之意。相士先以言聒之,知其好谀,乃虚词称美。其人大喜,出酒肴款之。席间因言有舍亲,居市西门外,愿同往一相。相士诺之。乃以后儅车载相士,而自策马与乘骤者从。

既至,日已昏黄。灯烛辉煌,出于华屋之内。有老人灯下相见,鬚髪如银,神韵孤迥。相土捧手迎谓曰:“何得此千岁鹤也?”老人大笑。坐谈有顷,相士请郎君相见。老人频顣曰:“老夫衰迈,尚寡嗣息。小妾方有身,愿先生相之,辨其男女。”遂引入内室,一少妇含羞而出。相士既相,揖老人曰:“夫人久当产麟。当由尊相某处末佳,故应少晚。今细观贵宠,必是弄璋之喜。”老人颜色顿悦。

忽闻屏后有人吱吱而笑,意似哂其妄者。老人呼之曰:“青青儿,汝可出,令先生相尔好否。”一妇人迟回而出,年三十许,颜色颇丽,双颊羞红,笑容犹未尽敛也。相士复揖老人曰:“此位娘子,目下亦有玉燕投怀之兆。”言甫毕,妇人大怒而唾,就屏后索梃逐之。老人亦神色顿异,急挽相士出,谓之曰:“此是老夫寡女,性最贞烈,先生奈何失言?”同来二人亦谓:“先生信口而谈,此事全无影响,诬青娘甚矣!”相士大惭,赤颈汗面,无言可答。老人又曰:“虽然,劳先生远行,岂可空返?当奉薄谢。”即入内取金钱赠之,二人亦各有所与,相士皆辞而后受。共议留宿书斋,忽闻青青率数婢持梃而出,大骂曰:“贼奴犹敢逗留受赏耶?须令吃吾棒!”相士奔逃,女追之半里,及城乃返。

时城门已合,坐以待旦。天明,视金钱,皆纸耳。往迹所居,杳非人境。知逢鬼物,怖骇而归。事闻于街衢,后遂无问津者。

奎章道士

乡人之始死者,其家必召道士竖符。有奎章道士以术鸣于乡,凡建醮设法,道士无不与者。

一日,于人家竖符归,夜已初更,星光昏黑。迤逦行田野中西风嗖嗖扑面。忽有一物迎至,面阔一尺,长仅数寸,色黝黑,似笑似哭,两耳大如葵扇。与道士交臂过,两肩相触,冷气射人入肌骨。道士立而凝视,物亦屹立相向。道士初不甚辩,久之乃审见其状,始知非人;惊怖失措,亟以米囊提之,物亦欻灭。

李氏妇

余客郡城时,谈席间,闻客述一事甚怪:

有张姓娶李姓妇,道稍远,亲迎之日,中途而新妇不见。香车绣箔,女家封键依然也。于是张疑李氏未尝以女来,而媒者及舆夫固见其以女来也。李闻之,亦疑张杀其女,故责我不以女至,而媒者及舆夫诚未见其女至也。两不能释,以闻于宰。宰不能明,于是遂疑媒者及舆夫,或利其奁,或淫其色,中道共图之。而媒者则两家之亲旧,乡里之所谓端人也。而舆夫则未尝逃一人,妆奁则未尝亡一物也。以闻于守,守不能讞。以闻于诸司两台,诸司两台皆不能决。

延滞三年,遂成艇狱。两姓之民,咸愿息焉。忽空中掷下一人正新妇也,枯槁死矣。其事遂白。

噫!此何怪欤?

胡夫人墓

分宜某塾师,聚徒山中。门人某生,聪颖而好学,师绝爱之。而见其体渐赢瘦,神色尫然,谓攻苦所致,戒以少辍,然殊不闻诵读之声,窃疑之。夜就其窗外伺之,则闻有人喁喁私语,音似妇人,而听不能彻。意其私人闺阁也,甚怒。

明日,使他徒诘之,生不能讳,遂告之曰:“向暮行山下,逢一女子含笑而来,姿容旷世,款语通情,遂订私约。夜分乃来,入自侧门,会于灯下。比寝,则幽香软玉,宛转衾席间,复以径寸明珠置我口中,戒勿吞咽,将晓则仍取之去。盖已如是两月矣。叩其居址姓氏,乃山下前村之女。如此佳人,如此密约,吾非石人。诚不能遣,直愿为斯人死耳!”

徒以告师,师益疑之,度人家闺女。恶能晓夜独行,踪迹不露如此?果若所云,其殆妖魅也。且明珠必取精之具,若再来,当吞之,以观其变。乃召生而教之。

是夜,女子复来,纳珠如故。及其将取,则吞之。女子跌足面泣曰:“垂成之功,堕于一旦矣!”生歉然不安,叩其故。女子曰:“此珠已历五百年。死于此珠苕,凡九十九人,皆聪明、富贵,寿考主人,其精气尽在于是。若经百人,则成正果,不谓乃败于君也!邪道求仙,终归无益,安敢怨君?君后日福祚且不可量,幸念枕席之情,明日求吾尸于东山下,棺椁而葬之,得比于君之姬妾,岁时以杯酒浇冢上,不使游魂弱魄寂寞泉台,君主惠也,死亦无憾!”遂相持恸哭而去。同室之人莫不闻之,惟之见形耳。

次日至东山之下,见一大狐死焉。生伏而哭之,甚哀。殡葬如礼,为文而祭之。夜乃梦女子来谢。

生自吞珠之后,精神智慧尽倍于前。居显秩,登上寿,皆珠所益云。乃题狐墓曰:“胡夫人之墓”。

古瓶

金溪邮路亭胡姓,有甲乙二人。入山游猎,见一白兔自草间逸出,急引弓追而射之。兔忽不见,相与惶惑。甲谓乙曰:“兔也而白,必义也。”盖里巷以得窖镪为义,谓其利以义取也,故谓之义。亦间闻有见白物而得白金者,以其色同而幻化也,故甲意及此。乙亦以为然,谨志其处。

伺人静,往发之,则古冢也。椁槥无存,唯断砖残碣可验。旁得一大缸,中贮古瓶二、古砚一。二人本图大获,见此爽然。甲恚甚,举畚碎其一瓶,乙曰:“止!取此聊为养花器,不庸愈于空返乎?”因提一瓶及砚以归。

砚乃泥砚,甚平平。瓶置几上数日,觉有气自内浮出,氤氲若云气之蒸,不测其故。试折花木贮其中,无水而花木不萎,且抽芽结实,着附土盘根者然。始讶瓶盖宝物也。

一日,风雨大作,雷轰电闪,震耀室中。忽霹雳一声起于柱侧,破屋穿瓦而去。举室皆惊,惊定视瓶,已为雷裂碎矣。

非非子曰:瓶出冢中,明器耳,何宝之足云?然而云气生焉,植物花实焉,不可谓非宝也。宝矣,而雷殛之者何也?岂其陆离炫耀,竟干造椅之忌欤?抑有妖物凭之,而受池鱼之殃欤?殆非也。盖既为宝物,则隐见之间,倍宜珍重。当世无博物君子,抱瓮全真可也。藉朴渥以为先容,引猎徒以为知己,宝之自待不已亵乎?

猎者不知而碎其一,宜也,猎者无罪也。即猎者不知而收其一,幸也,猎者无奇也。且一瓶既碎,则一瓶岂忍复完?兔死狐悲,芝焚蕙叹,凡物且然,而况宝乎?雷之击之,殆瓶之自悔其误、自伤其孤,而假手于丰隆以为蜕化者也。则瓶虽不慎始,犹善其终也。嗟乎!张雷逝而剑化矣,隋和死而珠沉矣。瓶即邀大雅之鉴,登博古之堂,而策后人之不能伤斯人之已往,终亦人琴俱亡,殉知己于地下。安能转移市侩之手,徒消受三斗尘战!

或者且为猎者惜,以为非常之物既得而复失之也。夫谀墓得金,昔人犹讥,矧于启其墓而取其物哉?吁!掘地得金,何以便谓之义?使果无心掘之,无心得之,犹可言也。今则为义而因以掘地,掘地而因以掘墓,不义孰甚焉?利由义生也,既不义矣,又何利焉?然则雷之击瓶,固不仅为瓶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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