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林
经学是中国传统学术的主体。十三经是古代文化精华的重要组成部分。六经的素材,原本是先秦的各种社会生活史料,《诗》是周代民歌以及贵族的乐章,《书》是虞夏商周四代的官方文告,《礼》是贵族礼仪的汇编,《乐》是配合礼仪的乐章,《易》是卜筮用书,《春秋》是鲁国的编年史。但是,这些素材经过孔子的选择、整理和加工,其人文内涵得以提升和凸现,已不再是史料的简单汇集,如《书》的德治思想、《春秋》的人本思想、《易》的变易思想、《礼》《乐》的教化思想等。这些思想,被人们看作是万世不变的法则,因而称之为“经”。
孔子用六经所体现的人文思想教育学生,并将它作为君子修身和国家治乱的标准。孔子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广博易良,《乐》教也;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礼记·经解》)孔子的这一思想奠定了中国学术的底蕴,司马迁、班固以下的历代史家对此都予以高度赞许。可以说,“六经”是孔子教育思想的渊薮,也是我国学术思想的源头。
十三经对国民的文化心态、思维模式、知识结构等无疑产生着最深刻的影响。经学涉及到古代学术的各个领域,如思想、哲学、宗教、典制、经济、管理、军事、法律、语言、文字、风俗等,包括了中国古代学术的主要门类,而历代注疏又不断加入新的资料,内涵极其丰富,由此研读十三经可以全方位了解古代学术与文化。
经学对中国古代各学术分支的形成和发展也产生了重要影响,正如周予同先生所说:“因经今文学的产生而后中国的社会哲学、政治哲学以明,因经古文学的产生而后中国的文字学、考古学得以立,因宋学的产生而后中国的形而上学、伦理学以成,决不是什么武断或附会的话。”(《经学史与经学派别》)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不了解经学,就很难真正理解中国古代的社会哲学、政治哲学、形而上学、伦理学等。
晚清以来,由于“六经皆史”之说的盛行,学术界每每将经学等同于史学。这种说法有其合理的一面,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抹杀了经本身的特点。如《春秋》记载史事,并不像西方史著那样,注重时间、地点、人物、结果等要素。这些要素,早在甲骨卜辞中就已基本具备了。《春秋》记事,强调通过对人物的不同称呼等形式,来表示史家的褒贬,强调历史事件的警示作用,贯穿着防微杜渐的意识,这是古代东方史学的特色。再如中国古代的法学,与礼经有极为密切的关系。自魏晋时代起,就以礼入法,礼有与法等同的意义,道德的审判与法律的审判往往合一,与西方的法学相比,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态。
我国的雕版印刷始于唐代,当时主要用于印刷佛经等宗教类作品。雕版印刷儒家经典,始于后唐长兴三年。据《五代史·唐书·明宗纪》,博士儒徒奉敕将开成石经“锯度钞写”刻梓,再交“各部随帙印板,广颁天下”。最初的经籍版本,经、注、疏各自单行,有所谓单经本、单注本、单疏本。其后,为省两读,有人将单注本的文字分别附于经文之后,从而出现了所谓的“经注本”。至南宋初,黄唐萃刻经、注、疏,而有两浙东路茶盐司本五经注疏,是为最早的注疏合刻本。其后,坊间有汇刻《十三经注疏》者,此即南宋的十行本。十行本的书板,至明武宗正德年间犹能见到。嘉靖初,李元阳巡按闽中,重刻各经注疏,附以释音,是为闽本,内中唯缺《仪礼》一种,不无遗憾。其后,陈凤梧于山东刻《仪礼注疏》以补其缺。万历十四年,北京国子监翻刻闽本《十三经注疏》,是为明北监本。崇祯中,常熟汲古阁毛氏又翻刻明北监本,是为毛本。历代相沿翻刻的《十三经注疏》,是从汉唐至宋汗牛充栋的注疏中精选出来的,因而具有相当的权威性。
乾隆四年,清廷重雕《十三经注疏》,但未能尽扫落叶。
明朝灭亡之后,顾炎武等学者总结失国的教训,认为根本的问题是明代士人的学风不正,终日束书不观、游谈无根,造成经学中衰,远离了圣人之道。顾氏认为,儒家“六经”是古圣贤经国之作,是“天下后人用以治人之书”(《亭林文集》卷四,《与人书三》)学者的职责在于究明圣人之道,通经致用,淑世救民,故大力倡导经学。顾氏的倡议,清儒靡然从之,经学研究,蔚成风气,至乾嘉而达于极盛,成为中国古代学术史上的顶峰。作为乾嘉经学山斗的阮元,在倡导经学方面,贡献尤多。嘉庆三年,阮元抚浙时,建诂经精舍,编《经籍诂》,凡一百另六卷。嘉庆二十五年,时任两广总督的阮元,在广州粤秀山“开学海堂,以经古之学课士子”。(《雷堂庵主弟子记》卷五)道光五年开始编辑开雕《学海堂经解》(即《皇清经解》),越五年而书成,自顾炎武以下记书一百八十余种,凡一千四百卷。这两项文化工程,对清代经学的繁荣,起了重要作用。与之鼎足而三的另一项文化工程,是阮元主持刊刻的宋本《十三经注疏》。阮元认为,经学是治学的根基,“士人读书,当从经学始,经学当从注疏始。空疏之士,高明之徒,读注疏不终卷而思卧者,是不能潜心研索,终身不知有圣贤诸儒经传之学矣。”(《重刻宋板注疏总目录》)
阮刻《十三经注疏》的目的,在于恢复宋本原貌,使“宋本注疏可以复行于世”,为学术界提供一个可靠的读本。阮刻以扬州文选楼旧藏南宋十行本十一经注疏为底本,此本为十三经注疏的最早刻本之一,与闽、监、毛本相比,错误自然要少得多。用以替补的两种单疏本,均为浙刻八行本,年代早于十行本,质量也优于文选楼本。十行本间有残缺之处,适逢江西盐巡道胡稷从吴中购得十一经,故借以校补。因而从总体上保持了南宋刻本的旧貌,在版本学上有重要价值。
由于朴学的兴起,清代学者多有较深的文字学功底,读书注重校勘,相关的著述很多,成绩也很显著。阮本的校勘记博采精择,充分吸收清儒校勘成果,使读者一册在手而众书并见。
阮刻《十三经注疏》贯穿着“慎之至”的态度。一是不轻改古书。为了汲取宋明人以臆见轻改古书的弊病,即使底本有误字,也不轻改,仅加标记于旁,而于校勘记中详加说明。二是宋本与监、毛多有不同,清人习读误本反疑宋本为谬,如此之类,校勘记也必多方考证,以正视听。因此,阮刻本成为清代最通行的版本。
1979年,中华书局为应学术界之急需,将原世界书局据阮本缩印的《重校宋本十三经注疏》校订后影印出版,受到学术界欢迎。但此书将卷帙浩繁的阮本印为两册后,变成密行小字,难以阅读,多数学者只能用以检索。非专业的读者则更难接近。为此,学术界和非专业读者都迫切希望有一种便于阅读的《重校十三经注疏》面世。
北京大学出版社将阮刻《重校宋本十三经注疏》重新标点、排印。该本主要特点,一是根据不同层次读者的需要,用繁体竖排与简体横排两种版本印行,学术与普及并重,受到各界普遍欢迎。二是充分吸收了阮校和孙诒让的校勘成果,孙诒让著有《十三经注疏校勘记》,然单本另行,不为一般读者所熟知。北大整理本将两种校勘记一并收录,随文附于页下。对两种校勘记断定的错字,凡证据确凿者,审慎地更正,并在校记中说明,以便阅读、引用,以及案履原文。由于十三经素称繁难,北大出版社已决定每两年对现有的点校本作一次修订,希望经过若干次修订后,使之成为能够代替阮刻旧本的、新的通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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