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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杰

尚秉和,字节之,号滋溪老人、石烟道人。河北行唐人。生于1870年。卒于1950年。精通易学,是近代著名的易经大师。尚先生在其七十岁时所写《滋溪老人传》中,总结了自己的学易、治易过程。他说:“欲学易,先明筮,而古筮法皆亡,乃辑《周易古筮考》十卷。……象者,学易之本,而《左传》、《国语》为最古之易师,乃著《左传国语象筮》一卷。汉人说易,其重象与春秋人同,然象之不知者,浪用卦变或爻辰以当之。初不敢谓其非,心不能无疑也。”直到尚先生发现《焦氏易林》,读之而爱不释手。经过数年研索求证,在《易林》中发现了久已失传而与《周易》有关的内外卦象、互象、对象(伏象)、正反象(覆象)、半象、大象等一百二十余象的应用规律,终将心中疑团一一解开。“于是著《焦氏易林注》十六卷,《焦氏易诂》十二卷,以正二千年《周易》之误解。”

尚先生治易的主要成就最终凝结在他的易注二十二卷中,此书名曰《周易尚氏学》。对此,尚先生解释道:“以其与先儒旧说十七八不同,而又不敢自匿其非也,因名曰《周易尚氏学》。”

二千年来注解《周易》的书,几乎难以计数。其中卓然成一家之言者,总有几十家乃至上百家之多。尚先生在其为黄寿祺所著《易学群书评议》一书所写的序言中说道:“最多者《易》解,总《五经》之注,不如《易》一经之多。最难者《易》解。”正因为其难解,所以历代注《易》者,即便是皓首穷经,仍难免对其多有误解,对于其中原因,尚先生分析说:“易理至明也,而说者多误。说何以误,厥有二因。一因易理之失传。……有此一因,于是易解之误者,十而四五。其次则象学失传。……加此一因,于是易解之误者,十而七八矣。”[1](自序)那么,面对前人如此之多的误解,尚先生的易学研究工作究竟是如何展开的呢?尚先生说:“易象固在也,易理固存也。本易理以诂易辞,如磁铁之吸引;由易辞以准易象,如轨凿之相投,故不诬也。”[1](自序)

本易理以诂易辞,由易辞以准易象,这即是尚秉和先生注解《周易》的基本原则,也是他独辟蹊径所发明的注易新方法。依据此一原则和方法,尚先生穷究易理,广搜易象,其对《周易》经、传的诠释,往往“六通四辟,若合符契。”[1](于省吾序)由此不仅纠正了千百年来易注的诸多流弊和错误,而且牢固地确立了尚秉和先生在易学史上的大师地位。本文拟结合前人易注,对尚秉和先生的注易特点进行分析研究,以凸显尚氏易学的特色及其对古老易学的独特贡献。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斧正。

一

《庄子》曰:“易以道阴阳。”尚秉和先生认为,历代说易者,之所以对易多有误解,其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不明易理,亦即不明周易所言之“阴阳之理”。易理不明,则对《周易》经辞、传文的解释就难免牵强附会甚至错误百出。

其实,关于易理,尚秉和先生的老师吴挚父先生在其《易说》中已有所发明,对此,尚先生在《周易尚氏学·说例》中有清楚的说明:“吴挚父先生《易说》,于《大畜》云:‘凡阳之行,遇阴则通,遇阳则阻。故初二皆不进,而三利往。’于《节》云:‘易以阳在前为塞,阴在前为通。初之不出,以九二在前,二则可出而不出,故有失时之凶。’”尚先生接着说道:“此实全易之精髓,为二千年所未发。愚于易理粗有所入,实以此数语为之阶。”
尚先生以其师说为基础,对于易理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探索,并形成了比其师说更加系统完整的见解。尚先生认为,总的来说,易理无不相通,“阴阳之理,同性相敌,异性相感”是也。具体说来,“同性相敌,异性相感”之理则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阳应阳阴应阴,阴遇阴阳遇阳,阳比阳阴比阴,皆为敌,为不相应与。尚先生认为,因周易有此一理,所以凡易辞所谓“得敌”、“敌应”、“敌刚”、“有厉”、“征凶”、“往吝”、“往不胜”、“其行次且”等等,皆能得到确解。

《艮》传云:“上下敌应,不相与也。”尚先生注曰:“六爻无应予,故曰敌应。阴阳相遇为朋为类,若阳遇阳,阴遇阴,则皆为敌。”[1](第236页)《中孚》六三爻辞:“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尚先生同意子夏传和荀爽对“得敌”的注解。子夏传:“三与四为敌,故曰得敌。”荀爽曰:“三四俱阴,故称敌也。”《同人》九三象曰:“伏戎于莽,敌刚也。”尚先生注曰:“敌刚即阳遇阳。”《大畜》初九爻辞:“有厉。利己。”尚先生注曰:“厉危也。已止也。初有应,似利往,然二三皆阳,遇敌,故曰有厉。初勿用,故利己。言往应四则有灾也。旧解皆不知有厉之故在二三,于是虞氏命二变成坎,四在坎体,以取灾象。经义之晦,至于如此,真可叹也。”[1](第132页)《大壮》初九爻辞:“壮于趾。征凶。”尚先生注曰:“初应在四,四震为趾,乃四亦阳,初失应。故壮于趾,言趾有所阻格也。又二三亦阳,阳遇阳则窒,故征凶。”《夬》初九曰:“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尚先生注曰:“初震爻,震足故曰趾。震动故曰前趾。壮,伤也。阳遇阳得敌,故伤于前趾。”又曰:“前有重阳,所遇皆敌,不胜必矣。明知不胜而往,宜其有咎。”

第二,阴阳相应相与,则必相求而为朋友为类。阴遇阴,阳遇阳,既为敌而不相与,则不能为朋友为类。运用此一原理,尚先生对于“得朋”、“丧朋”、“得其友”、“行失类”等聚讼纷纭的易辞提供了较前人更为通达、一贯的注解。

《复》曰:“朋来无咎。”尚先生注曰:“阴以阳为朋。剥穷上反下故曰朋来。阳遇阴故无咎。”又曰:“阴阳相遇为朋。自此象失传,皆用卦变,俟阳息至二成兑,二阳为朋,虞氏之说讹误至今。”《损》六三爻辞:“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尚先生注曰:“乾为人。泰三阳原为三人。今成兑,损一人矣。损三以益上,上乘重阴,阳以阴为友,故曰一人行则得其友。友谓四五。旧解以下应兑为友。”又曰:“三阳上行则成否,否上九为四五所阻格,所谓敌也。敌则相疑相忌,而不相友矣。释得友之故也。易于阴阳相遇为朋友之故,言之可谓明白矣。乃自荀虞以来,以兑二阳艮二阴为朋友,相承至今。岂知阳遇阳阴遇阴,艮谓之敌应,中孚谓之得敌哉。”[1](第195页)《颐》六二曰:“行失类也。”尚先生注曰:“今六二不遇阳,故曰失类,象义如此明白,乃二千年易家,皆以阴遇阴为类。于是文言之各从其类,坤彖传之乃与类行,系辞之方以类聚,及此皆失解,与朋友同。”《坤》曰:“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尚先生认为,由于不明“朋”、“类”所含之易理,使得千古易家对此处“得朋”、“丧朋”之注解,大多支离穿凿,不得其真解。尚先生说:“西南得朋,东北丧朋,旧解以朋字类字失诂,故鲜得解者。马融荀爽以阴遇阴为朋。虞翻谓之失之甚矣,乃用参同契。月三日出庚,震象。八日见丁方,兑象。兑二阳为朋,庚西丁南,故曰西南得朋。三十日坤象,月灭乙癸,癸北乙东,故曰东北丧朋。苦心搜索以求朋象,岂知兑之为朋,以阴遇阳,非以二阳。……然则虞说与马荀背易理等耳,然支离穿凿,则过于马荀矣。复曰朋来无咎,蹇九五曰大蹇朋来,解九四曰朋至斯孚,皆以阴得阳为朋。而坤逆行,消息卦自西而南阳日增,自东而北阳递减。增则得朋,减则丧朋。”[1](第31页)

第三,阳遇重阴,阴遇重阳而当位者,则“往吉”、“征吉”、“利涉”、“利往”、“上合志”。阳爻下乘重阴者亦多吉,与前临重阴同。

《无妄》初九爻辞:“无妄。往吉。”象曰:“无妄之往,得志也。”尚先生注曰:“阳遇阴则通,故往吉。”“得志谓往遇二阴也。大畜九三云,上合志。涣九三云,得愿。上皆无应,皆以前遇二阴。虞翻不知此为易不刊之定理,命四爻变阴,初得应释得志。清儒从之,讹误至今。”[1](第129页)《大畜》九三象曰:“利有攸往。上合志也。”尚先生注曰:“三遇重阴,阳遇阴则通,故曰上合志。上谓四五。此与升初六之上合志同。初六之上谓二三。阴遇阳则通。与阳遇阴同也。虞翻谓上为上爻,故易本一失,说无不误。”[1](第133页)《大畜》上九曰:“由颐,厉吉。利涉大川。”尚先生注曰:“由自得也。义详豫九四。九四下乘重阴,故曰由豫。此亦下乘重阴,故曰由颐。……坤为大川,阳遇阴则通,故利涉大川。”

总之,尚先生认为,只有“本易理以诂易辞”,易辞之言吉言凶之故才能得到确解,否则便必至背理离经,谬说流传。

二
《周易·系辞传》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尚先生解释道:“古圣人仰观俯察,象万物万事而画卦。是卦者象也。故韩宣子适鲁,不曰见《周易》,而曰见《易象》,诚以象者易之本。伏羲既画卦以象万物,文王遂观象而系辞。是易辞皆由象生。象而吉则辞吉,象而凶则辞凶。辞有吉凶,皆象之所命。圣人明之而已。”[1](第288页)正因为如此,所以尚先生认为,注《易》者应“首释卦爻辞之从何象而生。辞与象之关系既明,再按象以求其或吉或凶之故,还易辞之本来。”(说例,第一页。)然而,反观西汉象学失传以来之《易》注,在尚先生看来,由王弼“扫象不谈”,至宋儒“空演义理”,其错谬自不待言。即便是重视易象的汉代诸儒(荀爽、虞翻等),以及崇尚汉易的清代诸易学大家(惠氏父子、焦循等),由于不明《说卦》所叙之易象,“只说其纲领”,因此远远不能涵盖易卦中各种各样的象,于是主易象以解经者,每每见易经所用之象与《说卦》不合,则以“卦变”、“爻变”为释,“至求象不得,亦使卦再三变以成其象”,其说“虚伪支离”,使人难以信服。

尚先生认为,《说卦》乃自古相传之卦象,至《周易》,则文王所演易象益广益精,因此,易经所用象不尽与说卦同,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象虞翻等人那样“必执其说卦以解经”,那么势必时常陷入易象不明,经义难解的困难境地。如果强不知以为知而立说,则必至错谬百出。然而,问题在于,至汉末,韩宣子所谓易象者,颇多失传,人们又如何能够求得《说卦》之处那“益广益精”的易象呢?这正是尚秉和先生所要解决的难题。为此,尚先生钻研《焦氏易林》十余年,初见《易林》所用之象,与汉魏人多不同,初不能通其义,后经多年研索、推勘,才断定“非《易林》之异于汉魏人,乃汉魏人之误解易。”最终尚先生在《焦氏易林》中不仅搜求到了久已失传的许多易象,还总结出了《易林》用象的规律,而且将其“验之于《左传》、《国语》的占象而合,验之于《逸周书·时训》得准象而合,验之于《周易》的卦象也都基本上相合。”[1](于省吾序)

尚秉和先生运用其在《易林》、《左传》、《国语》中所发现的各种逸象,以及证之于《周易》而皆合的伏象、覆象、应爻取象等用象规律注解《周易》,解决了许多旧所不解的易象问题,并由此对许多扑朔迷离的易辞提供了较前人更为简约、通达的解说。
第一,乾为日、为虎,坤为水、为云、为风,以及兑为月,艮为夫,震为輹、为虚等等逸象的运用。《乾》九三爻辞曰“君子终日乾乾”,虞翻注曰:“谓阳息至三,二变成离,离为‘日’,坤为‘夕’”。荀爽曰:“‘日’以喻君,谓三居下体之终而为之君。”尚先生认为,虞、荀作为一代大儒,其注解之所以如此曲折,皆因乾日象失传之故。相比之下,尚先生的注文,的确要简练畅达得多。尚先生说:“乾为君子,为大明,故为日。《晋》‘顺而丽乎大明’,大明谓离日也。故乾亦为日。《易林》《困》之《泰》云:‘阴云四方,日在中央。’以《泰》上坤为云,下乾为日也。又《蹇》之《咸》云:‘日月并居。’以《咸》上兑为月,互乾为日。……三居下体之终,故曰终日,曰夕。”[1](第16页)《乾》文言九五曰:“云从龙。风从虎。”历来注家对此聚讼纷纭,莫衷一是。荀爽曰:“‘龙’喻王者,谓《乾》二之《坤》五为坎也。‘虎’喻国君,谓《坤》五之《乾》二,为巽而从三也。”虞翻曰:“乾为龙,云生天,故‘从龙’也。坤为虎,风生地,故‘从虎’也。”尚先生则举《易林》以证明坤为云、为风,乾为龙、为虎。他说:“坤为云,《易林》《困》之《泰》云:‘阴云四方’。又《未既》之《升》云:‘云兴蔽日’。皆以泰升上坤为云。乾为龙,故曰云从龙。坤为风。《易林》《讼》之《剥》云:‘烈风雨雪’。《大壮》之《剥》云:‘乘 风驾雨’。皆以剥下坤为风。……乾为虎,故曰风从虎。风云者阴,龙虎者阳,言阴必从阳也。乾虎之象,《易林》《师》之《乾》云:‘三姦成虎’。《小畜》之《乾》云:‘东遇虎蛇’。皆以乾为虎。此象昔儒无知者。”[1](第24页)另外,《履》卦之“履虎尾”,《革》九五之“大人虎变”,皆以乾为虎。虞翻以坤为虎,宋衷以兑为虎,迂曲立说,尚先生认为皆不足信。

《周易》六十四卦言“利涉大川”之处颇多,尚先生认为,昔儒旧解多不相应,其原因就在于坤水之象失传。尚先生以坤水之象注解《需》之“利涉大川”曰:“坤为水,为大川。《易林》《贲》之《损》云:‘龙蛇所聚,大水来处。’以损互震为龙蛇,互坤为水。又《师》之《复》:‘渊泉隄防,水道利通。’亦以复坤为泉为水。此外《九家》,说《蛊》之‘利涉大川’云:‘此卦乾天有河,坤地有水,二爻升降,出入乾坤,利涉大川也。’亦以坤为大川。利涉谓五,言五居坤中,孚于上下而利也。……自坤水象失传,不知五所涉者为坤水,为大川,必以坎为大川。于是易之利涉大川无一得解者。”[1](第50页)

《小畜》上九曰:“月几望”。尚先生注曰:“自兑月象失传,小畜归妹中孚之月几望,旧解皆以坎为月,岂知易之言月,十九皆为兑。《说卦》象,与经所用象,不尽同也。《易林》《复》之《临》云:‘月出平地’。以临上坤为地,下兑为月也。又《家人》之《小畜》云:‘杲杲白日,为月所食。’以小畜互离为日,兑为月。兑月侵入离体之半,故曰为月所食。”[1](第70页)

《蒙》六三曰:“见金夫”。虞翻只知以震为夫。故曰:“‘金夫’谓二。”尚先生注曰:“人徒知震有夫象,不知三男皆为夫。比曰“‘后夫凶’,以艮为夫也。《易林》《复》之《剥》云:‘夫亡从军’。以剥上艮为夫也。三与上艮应,故曰见金夫。”[1](第48页)《随》六二曰:“系小子,失丈夫。”尚先生注曰:“初震为小子,四艮为丈夫。二近初,故系小子。为六三所隔,不能承四,故失丈夫。……盖以二人言,初生者长,后生者少,故《说卦》以震为长子,艮为少子。而以一人言,则初少上老,故经以震为小子,艮为丈夫。”[1](第99页)

《小畜》九三曰:“舆说”。尚先生注曰:“伏坤为舆,伏震为。者舆所恃以行,乃舆在内而在外,则舆脱矣。”[1](第69页)另外,《大畜》九二之“舆说”,《大壮》九四之“壮于大舆之”,皆以震为。因为震象失传,虞翻改“”为“腹”,以坤为舆、为腹,用卦变求得坤象以立说。似乎不如尚先生的解释简单明了。《归妹》上六曰:“女承筐无实”。尚先生注曰:“下兑为女,震为筐,女在下,筐在上,故曰女承筐。乃上不应三,故无实。震为虚,亦无实也。……震虚象失传,虞翻用卦变成坤,取虚象。岂知震为苍筤竹为苇,皆取其中虚。况象传曰虚筐,亦以震为虚。”[1](第247页)尚先生所搜求到的逸象还有很多,如艮为龟、为牛、为火、为明,坤为心、为疾,震为君等等,对尚氏易学有兴趣者,可直接阅读尚秉和先生的《焦氏易诂》。

第二,覆象,伏象,以及应爻取象等规律的运用。尚秉和先生将《左传》、《国语》、《焦氏易林》与《周易》相互参验,发现正覆象并用乃圣人观象系辞之恒例,由此凡易辞之“小有言”,“有言不信”,“闻言不信”,“婚媾有言”皆得解。《困》曰:“有言不信”。尚先生注曰:“兑口为言,三至上正反兑,所向不同,故有言不信。此其义始见于《左传》。《左传·昭五年》《明夷》之《谦》曰:‘于人为言,败言为谗。’谓谦上震为人为言,下艮为反震,故曰败言。是以正反震为谗。《易林》承其义,于《困》之《讼》云:‘心与言反’,正释此语也。《坤》之《离》云:‘齐鲁争言’,离二至五正反兑,故曰争言。争言即不信。”[1](第215页)《震》上六曰:“婚媾有言”。尚先生认为,自覆象失传,此句旧解,二千年无一当者。他解释道:“卦二至上正反震,故有言。有言者争讼,与困之三至上正反兑有言不信同也。”[1](第235页)《中孚》九二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尚先生注曰:“震为鹤,为鸣,为子。阴,山阴。二至五正反震。下震鹤,鸣于山阴。三至五震反,如声回答,若相和然。故曰其子和之。其子为覆震。”[1](第269页)《随》初九曰:“官有渝”。尚先生训“官”为“馆”,曰:“艮为馆,下卦艮覆,故曰馆有渝。渝变也。初至四为正覆艮,象覆即于覆取义,易通例也。自覆象失传,渝之故旧解皆不能说其所以然。”[1](第99页)

《履》六三曰:“武人为于大君”。虞翻曰:“乾象在上为‘武人’,三失位,变而得正成乾,故曰:‘武人为于大君,志刚也’。”尚先生认为,由于震武之象失传,于是“《履》六三之武人,巽初六之武人,皆不得其象,而解遂晦矣。岂知《履》六三之武人,以伏震也。震为人、为武、为大君。象曰:‘武人为于大君,志刚也。’言三欲承阳也。象则用伏震也。易辞正象与伏象并用者多矣。”(尚秉和:《左传国语易象释》)《大有》六五爻辞:“厥孚交如”。其象曰:“厥孚交如,信以发志也。”尚先生注曰:“五孚于诸阳,得行其志,孚即信,故曰信以发志。伏坎为信为志也。”[1](第90页)

《豫》初六:“鸣豫。凶。”尚先生注曰:“初应四,四震为鸣,故曰鸣豫。爻在此而象在应。如蒙三之‘金夫’,泰二之‘包荒冯河’,及此为易之通例。”《明夷》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尚先生注曰:“此与《师》六五义同也。辞在五而象全在应。初应在四,四体震,震为飞为翼,坤为下,故曰垂其翼。”[1](第171页)

总之,尚先生认为“易辞皆观象而系”,所以尚先生注易,重在以象释易。他不仅重视《说卦》所取之象,而且从《左传》、《国语》、《逸周书》及《易林》中搜求逸象,用以解释《周易》,从而解决了前人不解或误解的数不胜数的易象问题。

作为一代易学大师,尚秉和先生认为,他的尚氏易学的最大特色就在于“以易解易”,“以易证易”。他说:“我说无一创也,以我之说,仍以《周易》所言之理,推而证说者之误。俾卦爻辞复其本有之易理也。其先儒旧说,与易理合者,如许慎荀爽九家之诂‘龙战’,如子夏传荀爽之诂‘得敌’,靡不因也。其与易理盭者,虽千百人皆如此言,而必反之。如虞翻以阳遇阳为朋,阴遇阴为类等是也。至于卦象之误者,非我能创造新象,仍《周易》原有之象,说者失之,今证以《左传》、《国语》、《周公时训》与《卦气图》,证以《焦氏易林》、《郭璞洞林》,回还互证而得其象也。及其既得而求其本,仍在《周易》。”[1](自序)尚先生认为,“解经惟求其是而已,无所谓派别”。因此,尚先生之所以坚决反对王弼“扫象不谈”及宋儒“空演义理”,并非出于那家那派之门户之见,而完全是因为在他看来脱离“象数”而空说“义理”,便从根本上违背了由《系辞》所揭出的“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的周易基本原则。他说:“自王弼扫象,以野文说易,兴于唐而大盛于宋,风气所播,观象系辞之义,至是遂亡。”至于尚秉和先生攻击虞翻、郑玄、惠栋、焦循等人之易说“虚伪支离”,则是因为在他看来虞翻等人虽重在以象数说易,然虞翻“浪用卦变”、郑玄“杂以爻辰”皆于《易》无所根据。他说:“凡春秋人说《易》,无一字不根于象,汉人亦然。……东汉儒者,知说《易》不能离象也,于象之知者说之,其不知者,则当敬阙其疑。乃虞翻浪用卦变,郑玄杂以爻辰,……其以荀虞为宗者,号为汉易,以别于野文家,极力复古,惟其所宗,适当易象失传之后,于象之不知者,仍用卦变爻变,奉虞氏遗法为天经地义。于是焦循变本加厉,于象之不知,义之不能通者,以一卦变为六十四,以求其解。其弊遂与谈空者等。”[1](说例)

二千年易学,实以王弼为一大转折,自此以往,凡以辅嗣为宗者,所谓义理之学也,而以象数为说易之根本者,则称为象数学派。就治易的根本原则而论,尚先生应被称为象数易派,然而对于以荀、虞为宗的象数之学,尚先生的批评言辞尤为激烈。笔者以为,非尚先生故为高论。的确,二千年之易学发展史,走过了一条十分曲折的道路,如果我们把史称“十翼”的《易传》作为对《周易》最早的注解,我们不难发现那时易注的最大特点就是“以易注易”、“易知易从”。西汉时,丁宽尚能“作《易说》三万言,训诂举大谊”(《汉书·儒林传·丁宽传》);及至东汉,易家注易则愈说愈繁,由“训诂举大谊”三万言,附会成字说三万言,“如干分枝,枝又分枝,枝叶繁滋,浸失其本”(清人皮锡瑞《经学历史》语)。尤其是虞翻,以“卦变”为说,演义卦象,为求所需之象,强命爻变,其说虽以象数易为正统,但其卦变之法不但于经无据,而且变无一定之规,时常给人以随心所欲、穿凿附会之感。尚氏易学以“振兹绝学”为使命,一扫东汉以来易家注易迂曲立说、穿凿附会之风气,首倡“本易理以诂易辞”、“由易辞以准易象”的易学研究新思路,其对于古老易学的贡献,是不容忽视和抹煞的。与尚秉和先生同时代的王晋卿先生称尚氏易学“将二千年来儒者之盲词呓说,一一驳倒,使西汉易学复明于世。孟子所谓其功不在禹下。”[1](附录·滋溪老人传,第361页)当代大儒熊十力先生则说:“其以《易林》与《易》,并《左传》等互证,而破斥东汉以来群儒误解。皆饶有义据,不为妄说。盖自西汉以后,谈易象者,果未有斯人。”[2]

参考文献:

[1]尚秉和.周易尚氏学[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熊十力.略评尚易  [n].北平晨报,1935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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