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新儒学”八大家之一的方东美先生,曾以人格类型拟喻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流派之格局,他将原始儒家(先秦时期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区别于宋明新儒家)称为崇尚“时”、“中”的“时际人”;将道家称为崇尚“虚”、“无”的“太空人”;称佛家为崇尚“不滞”、“无住”的“时空兼综而迭遣”者[1]。对于原始儒家,方东美先生论曰:
儒家代表典型之时际人,意在囊括万有之一切——无论其为个人生命之尽性发展,天地万物自然生命之大化流衍,社会组织之结构体系,价值生命之创造成就,乃至性体本身之臻于终极完美等等,——悉投注于时间之铸模中,而一一贞定之,使依次呈现其真实存在。问题的关键是:何谓时间?最简单之答复曰:时间之本质在于变易。[2]
由此,方东美追溯原始儒家作为“时际人”的哲学思想之本根,最终将其归结于《周易》这部古老而奇特的先秦典籍上。
的确,“时”之观念,在《周易》经传的思想体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周易》用于名书之“易”字含义为何,古今歧异之说颇多,然究其根本意旨,当在于“变易”。“变易”为《周易》一书丰富哲理意蕴之核心内容,而“变易”的根本及必要之条件,就是“时”。宇宙自然与社会人生,万物生命迁流不息,变动无居,剥复交替,否泰转化,动静行止,潜见跃飞,均离不开“时”之因素、“时”之背景、“时”之偕同。此即《系辞传》所谓“变通者,趣时者也”。
一、《周易》经传中“时”之辞句析
“时”字在《周易》“经”部分中仅一见,为《归妹》九四爻辞:“归妹愆期,迟归有时。”此仅见之“时”字,似侧重于指“时”的具体意义(即“日期”),哲学的意涵并不显著,然而,统观“经”之全部,却不难发现,卦爻辞中虽少有“时”之名,但与“时”相关联的实质性的思想内容——时间、时机、时序、时势以及审时、待时、时变、时行等观念,却普遍而深刻地寓存于符号、言辞的象征之中。以《乾》卦为例,该卦以“天”为象征体,以“龙”为象征物,其六爻由初至上,潜、见、跃、飞至于亢,显示出一系列的变化、发展,而这种变化、发展,又必然是在时间条件下进行的,且呈现着特定的时间背景状态。其它诸卦,也都含有“时”义。故而王弼之《周易略例》直截了当地说:“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是故卦以存时,爻以示变。”[3]因此,“卦时”也就成为重要《易》例之一:六十四卦表示六十四“时”,即塑造出六十四种特定背景,从不同角度喻示自然界、人类社会中某些具有典型意义的事理。……每卦六爻的变化情状,均规限在特定的“时”中反映事物发展到某一阶段的规律。因此,阅读六十四卦,不能不把握“卦时”这一概念。[4]
如果说,《周易》“经”部分所蕴含的“时”之观念是殷周之际的思想认识,那么,创作成型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易传》,正是承续了“经”中的相关思想,并结合日益成熟的“时”之观念,而得以进行更显明、更充分的阐说与发挥。
据统计,《易传》中出现“时”字共有57处。虽然《易传》中“时”之观念,不仅仅体现在出现了“时”字的辞句中,但出现“时”字的57处辞句,毫无疑问地,是“时”之观念的集中的、明显的体现。因此,对57处的归纳、分析,有助于我们对《易传》“时”之观念的初步把握。
下面将《易传》中出现“时”字的辞句略分为三类加以分析解说。
(1)“四时”之“时”(及“天时”、“治历明时”之“时”)
在《易传》中,组合成“四时”的“时”字凡九见:《文言》“与四时合其序”,《豫·彖》及《观·彖》“而四时不忒”(两处同),《恒·彖》“四时变化而能久成”,《革·彖》“天地革而四时成”,《节·彖》“天地节而四时成”,《系辞传》“变通配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