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汉明
读了李申兄“兼答”拙作的文章(参见本刊1995年第2期),深感有一个理论问题似乎是横梗在我们中间的障碍,这就是如何看待文化进化论。这个问题虽然在我们二人的文章中都未明确提出来,而所有的议论实际上都在以它为中心悄悄地展开。因此,与其围着它绕圈子,不如明确提出来深入讨论一番为好。
一
首先,有必要对中医学的存在形态和中医现代化所遇到的种种困扰作些探讨。
l.中医学的存在形态是自然哲学,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医学。与一般自然哲学不同的是,中医学侧重于用气化论建构人体生理病理等基础理论,由此而深入到宇宙结构、四季递迁、气候变化,以及大小宇宙的同构性和同步节律,二者之间的信息传化。于是经络腧穴系统、藏象表里系统、五运六气天人系统等这些不能用直观途径认识和理解的种种理论逐渐完善起来。这些理论不仅在当时无法证明,即使在科学如此昌盛的当代,它们依然还是一些令人迷惑不解的谜。张介宾曾说:“医者,意也。”不少人对这个说法有异议,然而这个说法却准确地说出了现在许多人不愿意正视的中医学的存在形态,即无论从生理、病理、诊断和治疗上看,中医学都不是人们想像中的所谓纯粹医学,而仍然只能是一门自然哲学。
2.在古代医学中,中医学与古希腊罗马医论的理论层次是否相同?李申兄认为“《内经》或中医的最大特点是整体观念”,并说这个特点是一切古代医学(如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古罗马的盖伦等人的医学)共同具有的。把中医与古希腊古罗马医论放在同一理论层次上考察,是不可能把握中医理论实质的。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整体观,只是一种朦胧的直观的粗涩的整体观;而中医至《内经》成书时,早已跨过了这一阶段,并在古代医疗实践条件范围内进行过分析类型的研究,然后凭借传统文化所能提供的综合型思维方式对分析型研究的成果进行综合整理,初步建构了独具特征的理论体系。中国的传统医学作为一门自然哲学,自身已在古典的范围内走完了由朦胧的直观的整体观到分析再回到综合的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内经》不是成于一人一时的著作,从中我们可以找到这一过程中各个阶段的代表作。皇甫谧著《甲乙经》时,批评《内经》“其论遐远,然称述多而切事少”,正是对《内经》中存在的那些早期的粗涩的整体观念和水平参差不齐的认定,所谓“删去浮辞,除其重复”,亦不过是去粗取精而已,不存在对《内经》基础理论的否定问题。
李申兄注意到,“中医学建立之初,中国古代医学家就极力想了解人体各部分的结构和功能。《内经》中记载着人体各部,包括内部器官的大小、形状、长短、重量、位置、颜色,这是古人曾作过解剖的证明。”但李申兄却没有注意到这正是中医在古典医学范围内走过的分析阶段,更对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综合医学不以为意,甚至深为中医未能在解剖学基础上得到发展而遗憾。中医为什么未能选择解剖学作为理论基础?这是因为它在综合阶段完成了对经络腧穴系统和脏象学说等的认识,这些学说较之解剖学更深地揭示了人体生命现象的奥秘。
李申兄多次说到《内经》作为中医基础理论著作,并不总是受到医家器重,“张仲景以后,直到孙思邈,《内经》很少有人过问”,“几百年间,《内经》受到了冷落,人们所注意的,主要是方剂和药,能治病就行”。如张仲景就不怎么受《内经》的限制,皇甫谧甚至直言不讳地批评了《内经》,孙思邈讲的都是方剂,好像中医学已成为从自然哲学中分离出来的纯粹医学。《内经》果然在这几百年间受到冷落了吗?中医基础理论在这期间就成了赘疣而遭到医家的抛弃了吗?
《汉志》存目有一本书称名为《黄帝太素》,共二十卷。颜师古注:“刘向《别录》云:或言韩诸公孙所作。”班固则去掉《别录》“或言”二字,径直说为“六国时韩诸公子所作”,这个说法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