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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论语》类文献·孔子史料--从郭店简谈起

作者:郭沂
一、引  言
自宋人首开疑古之风以来,研究孔子思想的著作虽不可胜数,但所引据的材料多半没有超出《论语》一书。人们对其他古籍中所保存的大量有关孔子的记载,或讳莫如深,或斥为赝品。更有甚者,最近有人连《论语》的可靠性也提出质疑,认为“从逻辑上说”,“更合理”的推断是“所谓原始结集一事本属乌有”,“《论语》的结集,时间可能晚得多,不是在公元前五世纪,而是在公元二世纪的景、武之际”,而“今本《论语》诸章的宾主称谓很不一致,似可作这一推断的依据。”[1]如此看来,中华民族的圣人岂不成了虚无缥缈的幻影!
好在郭店楚墓竹简有助于打消这种疑虑。
《史记·孔子世家》说:“子思作《中庸》。”《隋书·音乐志》引沈约说:“《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对于这种说法,后人多持怀疑态度,以为这几篇不过是后人之假托。现在郭店竹简的出土,证明上述记载是完全可靠的。
首先,《缁衣》本身就是郭店竹简的一篇,足见其为先秦旧物。
其次,郭店竹简《大常》篇载:
是故君子衽席之上让而受幼,朝廷之位让而处贱,所宅不远矣。
这一段文字又见于《坊记》:
子云:“觞酒,豆肉,让而受恶,民犹犯齿;衽席之上,让而坐下,民犹犯贵;朝廷之位,让而就贱,民犹犯君。”
从行文看,《坊记》的文义比较完整,显然是《大常》引自《坊记》。这说明《坊记》的成篇早于《大常》。
诚如李学勤先生所说:“由考古学的证据看,郭店一号墓是战国中期后段的,其具体年代,可估计为公元前四世纪末,不晚于公元前300年。墓中竹简书籍的书写时间应早于墓的下葬,至于书的著作年代自然更要早些。”[2]由此推断,更早于竹简《大常》的《坊记》,其著作年代正与子思生活的时代相吻合。
在这几篇中,《中庸》的一部分为孔子语,《表记》、《坊记》、《缁衣》全篇皆为孔子语。有些人虽然承认这几篇出自《子思子》,但认为其中的孔子语为子思所假托。其实,对此子思子本人早已交待得很清楚:
穆公谓子思曰:“子之书所记夫子之言,或者以谓子之辞。”子思曰:“臣所记臣祖之言,或亲闻之者,有闻之于人者,虽非正其辞,然犹不失其意焉。且君之所疑者何?”公曰:“于事无非。”子思曰:“无非,所以得臣祖之意也。就如君言,以为臣之辞,臣之辞无非,则亦所宜贵矣。事既不然,又何疑焉?”(《孔丛子·公仪篇》)
这句话出自《孔丛子》,此书不能看作伪书(参见下文),所记当有根据。鲁穆公所说的“子之书”当然指子思书。故这段文字一方面说明子思书的确包括子思所记孔子言论,另一方面说明这些孔子语当时就被怀疑为子思假托,而子思早已予以驳斥。
我以为,沿着这些线索重新检讨一下《论语》的成书与流传以及其他文献中有关孔子的记载,是很有必要、很有意义的。
二、《论语》的结集
《论语》为先秦古籍,两汉学者多有记载,这在历史上本来没有疑问。如刘向说,《论语》“皆孔子弟子记诸善言也”(何晏《论语序》引);刘歆说:“《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撰,故谓之《论语》”(《汉子·艺文志》);匡衡说:“《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汉书·匡衡传》);王充说:“夫《论语》者,弟子共纪孔子言行”(《论衡·正说篇》);郑玄说:“仲弓、子夏等所撰定”(陆德明《经典释文·叙录》引,该书《论语音义》又称:“郑玄云:仲弓、子游、子夏等撰”,增加了子游);《论语崇爵谶》说:“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以事素王”;赵岐说:“七十子之畴,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孟子题辞》)。两汉学者去孔子未远,其说应该有相当的根据。各家的具体说法虽然不同,但认为《论语》为孔门弟子编撰却是非常一致的。这些孔门弟子当然都生活在先秦时期。就此来看,《论语》在先秦时期确已编辑成书。
其实,关于《论语》的成书,今本《论语》本身已经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论语·卫灵公》)
子张听到孔子的谆谆教导,唯恐忘记,匆忙写在衣带上的情景跃然纸上。可见,孔子弟子确有作笔记的习惯,这正是日后孔门弟子们将所记孔子言行录结集成《论语》一书的基础。
从“门人相与辑而论撰”、“弟子共纪”、“七十子之畴”等字眼看,《论语》的编者肯定不止一人,而是一批人。至于具体是哪些人,多数学者没有提供明确的答案,只有郑玄说系仲弓、子游、子夏等人所为,《论语崇爵谶》说系子夏等六十四人所为。这两种说法其实并不矛盾,前者详于编者的名字,后者详于编者人数。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论语》的编撰者是仲弓、子游、子夏等六十四人。

但是,这场笔墨官司并没有从此结束,它继续吸引着后来的探索者。唐代柳宗元的《论语辨》认为:“曾参少孔子四十六岁;曾子老而死;是书记曾子之死,则去孔子也远矣。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略无存者矣。吾意曾子弟子之为也。”(《柳河东集》卷四)宋代的程颐在曾子弟子之外,又加上有子弟子,以为“成于有子、曾子之门人,故二子独以子称”(朱熹:《论语序说》引程子语)。沿着这条称谓不同的线索,宋永亨因《论语》对闵子称字不称名,认为出于闵氏(见《经义考》卷二百十一引)。这些说法也不无道理。
所以,对以上诸说应该结合《论语》本身综合加以考虑。在我看来,《论语》的编者应该是孔子的德行和文学两科的门人。
首先,从《论语》的内容看,顾颉刚先生早就指出:“我们读《论语》便可知道,他修养的意味极重,政治的意味很少。”[3]《论语》中的孔子“修养的意味极重,政治的意味很少”,只意味着《论语》侧重于道德修养,而不意味着孔子不关心政治,事实上孔子一生都在为他的政治理想而奋斗。据此,我们推断,《论语》一书的编者,一定是孔门德行科的弟子。
这种推断正与上述历代学者关于《论语》编者的说法和猜测相吻合。
孔子以四科教学,各科皆有特别突出者:“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论语·先进》)在德行科所列的四人中,颜渊早逝: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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