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山、孔庆平
循由传统儒家经典,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先秦儒家的伦理学和政治哲学,尝有美中不足之感:何以孔子不能建构一种本体论、存在论的哲学体系呢?当读完《中庸》、《易大传》、《孟子》,约略解去缺憾之后,却又生出了疑惑:何以后者在孔子之外又忽有本体论、存在论的建构呢?
如果没有楚墓竹简的出土,我们可能永远面临这样的一个谜题。甚至我们也永远无法得知《易大传》、《中庸》和孟子的思想有来源于道家自然之天的影响。
我们有理由为可能进一步厘清思想史的脉络而激动。至少,现在可以基本达成共识:此批简书为孔子与孟子之间的文献。这意味着,我们理解孔孟思想过渡,已经获得了一个极为重要、罕见的经典范本,同时为我们进一步理解先秦儒家思想发展提供了可能性。
《太一生水》,研究者一般认为是道家书,与简文中的其他儒家书不相关,我们却以为似乎不如此。综观全部郭店简,《太一生水》似可置之统率地位来考量,即它是楚儒以之凌于其认识论、伦理学、政治学、法哲学之上的本体论、存在论的论著。故不可将它与其他简文分离开来,否则,不易明白其他简文中的许多观念和概念。是以,我们在讨论郭店楚简的法哲学之前,先拟对《太一生水》作一简约的探讨。
本体论是关于本体的学问。当提及本体时,应有以下几点值得特别注意。一是有关体的知不能用寻常的知去类比。寻常的知是由人的理智或理性所获得的,因而是经验的,可作分析、归纳、类比,也是特定的知识,局域有效的知识,可以模仿和学习的知识。本体的知则是一种体悟和灵感的知,它是先验的或超验的、性智觉的,不可类比、分析和拦截,它具有无所不在、无所不通、无所不是的特性。不巧的是,这种差异常是易于为我们所忽略的。人们更习惯,也更愿意用寻常的知去理解和把握本体并表达这种知。
二是当有限的人面对无限的体时,无能和无助是极为可能的现象,特别是当知体不可能时,难免不通过理解在、用或相、存去把握、理解体。这种作为很容易使我们的性智有无法不具体化的倾向。此种现象在绝大多数哲学中都存在,我们现在讨论的“太一生水”亦不例外。
三是关于世界之层次的划分。很显然,从纯哲学言,任何划分都是无意义的,因为世界本身是分不清或不清晰的。可为了理解和解说的方便,去分一下又必不可少。为此,这里不妨预先设定一个划分的方案,以便有所依凭。世界由体、相、用或体、存、在三界同构而成;本体变而为相,亦即存,相是诸相而非一相;诸相同构、互助且同一便是在。其中,体是世界的动源;相是世界的动因、质素、要件;在当然就是体和相的显现了。体呢,亦可有理解的二致,未变相之体为原体、本体、空体、无体、虚体,变相之体为在体、有体、形体、用体、相体、心体、性体。[1]有了这样的预设之后,我们再进入“太一生水”,或许有较好的理解。
如许多学者一样,为方便起见,我们亦将原文抄出: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
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四
时复[相]辅也,是以成寒热。寒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湿燥复相辅也,成岁
而止。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湿燥者,寒热之所生也。寒热者,[四时之所生
也]。四时者,阴阳之所生[也]。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
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
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埋,阴阳之所不能成。
君子知此之谓[□,不知者谓□]。
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于弱,□于□]。下,土
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亦其字也,青昏(清浑)其名。以道从事
者必讬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讬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
天地名字并立,故讹其方,不思相[当,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
足于东南,其上[□以□。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2]
首先,必须强调,如同所有古代哲家一样,《太一生水》的作者所使用的体、相概念,决不是指存在世界中的任一实在或实物。这些概念只是作者表达其体悟、灵感而勉为其难的假借符号。如若以为“水”就是H2O或water,“天”就是天空或sky,“地”就是大地或earth,“神”就是上帝或God ,“明”就是日月、光亮或sun、light, “四时”就是春夏秋冬或spring、summer、autumn、winter, “冷热”、“湿燥”就是四种气候现象或cold、heat、damp、dry,那可能就无法进入本体论和存在论的境地,因而必无正确的结论。依上文已知,用某些存在中的现象(无论它是天地,还是尘埃)去比附体、相,实是人之理智的有限性和形残的拘束所致,纵是老子、楚简的主人也不会例外。此中的困境是,设若我们放弃比附、类拟,恐是连话都无得说;所以,与其不说,不如勉强说说。哲家们的说说,本意是祈于人们明白一些深奥的觉悟、真念,无奈,它表现的后果却是,按所借代的实在、实物去理解,更容易迎合人们的思维模式。
若果我们能摆脱实在、实物的假象,只把这些概念当作符号,再去理解“太一生水”,或许有不同的感觉。
在我们看来,“太一生水”的本体论、存在论共讲了三个层次的问题。
第一层,世界之构成学说。
大体上,世界由三界同构而成。第一界为“太一”和“水”,第二界为“天地”、“神明”、“阴阳”、“四时”、“冷热”、“湿燥”,第三界则为“岁”“事”“万物”“身”。用现代语言翻译一下,它们分别相当于体、相、用或体、存、在。
“太一”和“水”虽同为体,却并非一回事。“太一”应是原体、本体、空体、无体、虚体,她寂然不动、混元无分,什么都不是。“水”则是有体、在体、形体、性体、用体、相体、心体,她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是、无处不是、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后世,以此意立论的,有《鹖冠子》的“太一”、“元气”说,《列子》和《易纬•乾凿度》的“太易(一)”、“太初”说,周敦颐的“无极”、“太极”说等。
“太一”本身是无意义的,所以也有哲家名之为空、无、寂寥。“水”是世界有意义的开始,她将一混元的动源分致为具体的原因、质素、要件、动因。这样,体的世界就演化出了相或存的世界。以“水”为有体、在体、相体、性体、心体、形体、用体的表示,就本体论言,并不代表什么特别的意思。如果从人们所希望的象征性言,或许可以评论一下哪些概念更好些。通常可与她并等的概念有:能量[3]、太极[4]、元气[5]、太初[6]。应该说,在这中间“水”并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应是“能量”。惜乎不能以此苛求古人,也就不可比了。次之,应是“元气”。在可感觉的范围内,气也无所不在,无所不由其构成,故有形式上的可比附性。相形之下,水(作为一定物)的相似性要少得多。也许在先秦时代,有些哲人易于认为,水具有活力、冲力、动力、暴力,且柔软无比,而气则过于安静(气与风为二物),故乐意用水而不用气。当然,如上所说,这样的比较于性智之知是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无论名之为水,或气,或能量,无非一符号罢了。哲人们只是以之为世界之第一界的形容和称谓而已。
第二界是相界或存界。相是体的分致,但不可理解为体被分成了这一堆、那一堆或这一片、那一片。它们仍然杂处无分,只是具备为“各自”。而且,这种“各自”只有同构为在以后才会表现出来。相又名为存。此名为王弼所发,他说:存而不有,没而不完,有无莫测,故曰似存。[7]相就是这种非无(体)、非有(在、用)的中间者,或体、用两界的过渡者。它们是世界之为世界、存在之为存在的具体原因、质素、要件。用今天的概念,大约相当于时间、空间、属性、法则、能量、动量、质量、形在之类。任何单一相什么都不是,可一旦诸相同构、同一,世界中便有在、有用、有意义、有价值、有向往、有追求。
古代有一个时期,哲人们对相的感悟特别丰富,如古希腊的诸元素说,中国的“五行”说、阴阳说均属此。然而,相的奇异性,是古代哲人不易驾驭的。结果出现了许多相似又相非的概念。为了使问题简明,我们不妨先仅就中国古代所有罗列一些主要概念:
《老子·四十二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庄子·知北遊》:“人之生,气之聚也。聚而为生,散则为死”。《天下》:“神由何降,明由何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礼记·礼论》:“是故夫礼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无。”
《吕氏春秋·大乐篇》:“乐者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生两仪,两仪出阴阳……。”
《黄帝四经·十大经·观第二》:“……为一国。……今始制为两,分为阴阳,离为四[时],……下会于地,上会于天。”
《鹖冠子·度万》:“气由神生,道由神成”,“神化者,定天地,豫四时,拔阴阳,移寒暑。”《泰錄》:“故天地阴阳之受命,取象于神明之效,……天者气之所总出也,地者理之必然也”,“神明者,积精微金粹之所成也。”
《文子·道原》:“以无为盖,以地为车,以四时为马,以阴阳为御,行乎无路,游乎无怠,出乎无门。”
《易纬·乾凿度》:“有形生于无形,……故曰,有太易(一),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孔子曰,易始于太极,太极分而为二,故生天地,天地有春秋冬夏之节,故生四时,四时各有阴阳刚柔之分,故生八卦。八卦成列,天地之道定。”
《列子·天瑞》:“夫有形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一),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
周敦颐《太极图说》:“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布顺,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易大传·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一阴一阳之谓道”,“乾坤,其易之门邪。……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淮南子·本经训》:“秉太一者,牢笼天地,弹压山川,含吐阴阳,伸曳四时,纪纲八极,经纬六合……。”
上面引文中出现的:二、三、阴阳(老子),气、神明(庄子),天地、阴阳、四时、鬼神、(礼运),两仪、阴阳、四时、暑寒、柔刚(吕氏春秋),两、阴阳、四时、地天(黄帝四经),天地、阴阳、神明、四时、寒暑(鹖冠子),天地、四时、阴阳(文子),太始、太素、太易(列子、乾凿度),阴阳、动静、水火木金土、乾坤、男女(周敦颐),天地、乾坤、动静、刚柔、阴阳、阖辟、神明、两仪、四象、八卦(易大传),天地、山川、阴阳、四时、八极、六合(淮南子),均是相的不同称谓。从中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概念域。原因不外两点,一是相本非一相,而是诸相并存;二是各家的把握有差,统一不易。
不过观其主要,也看得出有几个概念出现的频率较高,如阴阳、天地、神明、两仪、四时、寒暑、乾坤等。恰好这几个概念在《太一生水》中也同样出现。这说明,中国古代哲人是有相同之处的。
值得思考的另一个问题是,相之为哲学论题,在中国学术中启于老子,兴盛于战国,后世所宗者多是与道家有各种关联的人或著作,而在儒家,则少顾及,《系辞》和《礼运》应当视为特例。至荀子,“太一”本体一下来便不是相,而是在。他说:“贵本之谓文,亲用之为礼,两者合而成文,以归大一,……”“其下,复情以归大一也。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8]可知儒者于相论是无甚兴趣的。其原因如第一节所述:文化的功利负担使他们无暇他顾;且对伦理价值的追求言,由体直接入用最为简便和单纯,若有相的开发和理解,反凭生许多外道旁枝。所以中国的主流意识形态一向不太重视相的讨论。可以说,这对中国文化的政治化和伦理化起到了进一步的强化作用,它所遏制的不单是相论的不发达,且亦对中国自然哲学的不能兴起,负有专制和排挤之责。
相形之下,“太一生水”以南方儒者特有的敏锐和气势,并利用南方的道学资源,将儒家的伦理学和政治哲学置于一本体论和存在论的框架之中,以求得解释的完满和充分。这对儒学本身是有建构意义的。它使儒学得以丰满;它亦使道儒两家在学理构层上的冲突得以缓解。如果我们把《周易》经传、《太一生水》和《中庸》、《孟子》联为一体,则已可清晰把握先秦儒家丰厚的本体论和存在论。此一学问资源或待继续开发。
至于说有相论兴趣的非儒化的或杂糅化的古代中国哲人,其实也有可批评之处。他们是对相有浓厚的兴趣,然则,从战国至宋代,时间过去了1000余年,其相论大抵上依然如故,未有更深刻、更复杂、更周延的进步。终未使中国哲学的相论与现代物理学、生物学、化学、天文学接卯。
中国相论最重大的成果,是“天道”观念的生成。所谓天道,即世界的所然、所以然、所当然、所必然、法则、规定性、必然性。甚为奇异的是,几乎所有中国学者(连老子都未能例外)有关天道的讨论,其实只是虚晃一枪,最终必然出现的重头戏还是“人道”。《性之命出》已将此意昭示无遗:“道四术,唯人道可道”。这让我们看出,无论正统还是非正统,中国学人的“人”情节之厚重,已是无可复加了。只是这个“人”并不若现代人所主张的个人,而是“群人”、社会人。这一个“人”,既压垮了中国学术之于自然的学问,也压制了个人的向往。两千年才一个“人”,而今反两厢受挫,岂不沉思乎!
第三界是用界或在界。在是诸相的同构与同一,也就是《太一生水》所提到的“万物”。若就《太一生水》本身论,有关在或用是论述最少的,仅“万物”、“事者”、“身”、“西北”、“东南”而已。似乎可以认为,这位(些)哲家不太在乎在或用,其实不然。如第一节所言,《太一生水》实乃作者思想体系的一个总纲,而且,写这总纲还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在《性之命出》、《六德》、《五行》、《成之闻之》、《尊德义》诸篇中。这些篇章(除天、心、性、命属人化的相论概念外)几乎均属于在或用的范畴。不论其比例,还是其用心程度,作者显然更钟情于后者。这种现象当这样解释,作者所以要讨论“太一生水”,其用意是为后面所讨论的天、命、心、性、情、气、物、教、知、大常、天德、六德、五行之类的天道、人道、人伦提供一个终极的根据(一个附带的目的也许是向世人展示一下,他的本体论和存在论思考并不逊于老子)。所以在本篇中不太容易见到他的在论或用论。
第二层,世界之“生成”的学说。
这篇简文中作者揭示了一种循环论(亦《鹖冠子》所论的“环流”论)思想。他认为,循环是世界之为世界的主要表现方式,几乎无所不在:原体(太一)和有体(水)之间(反辅),体与相之间(天反辅太一),诸相之间(天地相辅、神明复相辅、阴阳复相辅、四时复相辅……),在与体之间(是故太一……行于时,周而又[始]),均循环不已。正是这种无已、复合多维的循环,使在成其为在(岁、万物)。
这种超级的循环模式,与平常人们所说的循环大为别致。它将体、相、用或体、存、在多维、复合、正反、顺逆、立体、全方位地循环起来,满足了同构、自足、互助的需求,故在今天仍有特别的意义。因为在爱因斯坦看来,质量与能量是某的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E=mc2),[9]此与霍金所说的黑洞与白洞的交替,[10]均可视为相与相的循环;而霍金所探讨的“婴儿宇宙”(“虚宇宙”与“实宇宙”、“虚时间”与“实时间”),则是体与相与在或在于相与体的循环。[11]
《太一生水》的宇宙“生成”学说,除循环的无所不在外,还有一重要处,这就是“太一生水”之“生”的概念。如庞朴所言,这个“生”不能解释为“生产”、“发生”。[12]此处之“生”,当与周敦颐的“无极而太极”之“而”字同义。比较一下,“而”字用得更好,它充分表达了不可言说的意义。而“生”的确有歧义之隙。那么,“生”或“而”的准确涵义又是什么呢?其意会之义应是“变转”、“创化”。或与“生活”、“生意”沾染,略如古人云“天生烝民”[13]“天生德于予”[14]之“生”。
鉴于体、相、在关系的非清晰性,我们认为不宜用“生成”这种概念去表达所谓“宇宙生成”这样的命题。对体、相、在言,实在不是一个生成问题,它首先是“变转”(或“而”),其次便是同构、互助。始终没有此生出彼或母生出子的意义。
第三层,“天道”学说。
查《太一生水》,“天”的概念出现并不多,然其涵义却异常丰富,大抵有三义。一为宇宙、世界义。如“天道贵弱”之“天”。它含盖上述体、相、用或体、存、在三界,所谓“天道”实乃三界通行周流之道。
二为相、存之义。如“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之“天”。乃指诸相之一相,与“地”对举,别为一类相或存。
三为天空义。如“天地名字并立,……[天不足]于西北”之“天”。意为天文学中的天空和外层空间,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在。
有此一辨,或能免去不少纠葛。这里,我们当重视世界或宇宙(第一义)之天和它的道。
“天道”是一个很中国化的概念。它的意义有二:
一者,表明中国古代哲人对高远博大的天有深刻的体悟和真觉,是其智慧的标识,可谓臻于了“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境地。此一理路实在是后人不得不尊重的。除却早期的“天道”论者外,战国时代的诸论者,已可详“天道”为“天道”、“地道”、“物道”和“人道”的分殊之理,[15]这意味着这一学说的进化和成熟。然而,“理一分殊”只是智慧的浅尝即止,哲家们并不真的在乎分殊着的“天道”、“地道”、“物道”,究为何物。更多的人恰如郑子产、郭店简作者的想法,所谓“天道远,人道迩”[16],所谓“有天有人,天人有分”[17],所谓“所为道者四,唯人道为可道也”[18]。当然,最极端的要算荀子,他几乎弃“天道”于不顾,认为“明于天人之分”的人才是“至人”。[19]
那么,这些哲家托出一个“天道”的大牌,竟欲何为呢?这就是二者,表明中国哲人之于“人道”(社会的合理性,群域秩序、伦常、纲纪,个人的人格完善、精神完满)不仅有强烈的兴趣、认同,且执有了一无限和终极的根据,这个根据就是“天道”。进一步的观点是,“人道”依据“天道”而行,更是“天道”的组成内涵。
尽管如此,“太一生水”还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些非“人道”意义上的“天道”内容。这些内容包括:
a.循环的必然性、无所不在性,所谓“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埋,阴阳之所不能成”。
b.分类的观念,如“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分类不仅在用、在的世界中出现,在相、存的世界中亦然,故“水”被分成为天地、神明、阴阳、四时、寒热、湿燥诸相。
c.损有余补不足的思想,所谓“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于弱,□于□]”,“[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
d.依道而行,所谓“以道从事者必讬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讬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讬其名”,即依道而行之义。
至此,作者完成了他作是文的目的。首先说明关于世界、宇宙之构成的看法,而后再说明所谓“生成”的思想,最后指出“天道”之所以。而落脚点却在最后之最后:“以道从事者必讬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讬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
那么,这个“道”,这个“名”又是什么呢?我们将另文研究。
附《郭店楚简法哲学论纲》目录
引 言
第一节 郭店楚简学派性质的猜想
第二节 先秦儒籍中的终极秩序观念
第三节 太一生水:楚儒的体、相论
第四节 天、命、心、性:人化的存有论
第五节 情、气、物:人化的在(用)论
第六节 教与知:人的养育论
第七节 大常、天德:人域秩序的终极
第八节 人伦分殊:六德五行的规制
第九节 和与同:合群的目的论
2000.8
[1] 参见江山:《法的自然精神导论》,法律出版社,1997,23~39页。
[2] 这篇引文主要采自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载《道家文化研究》第17辑。根据我们的理解有三处变动:a.“大一”改为“太一”;b.两段改为三段;c.“青昏”拟可释为“清浑”,亦即“天地”的别名。
[3] 参见[德]卡·海尼格:《F.W.奥斯特瓦尔德》,《自然科学哲学问题丛刊》1995,2期。
[4] 参见[明]黄宗羲:《宋元学案·濂溪学案》(一),中华书局,1986,497~498页。
[5] 参见《鹖冠子·泰鸿、泰錄》
[6] 参见《列子·天瑞》、《易纬•乾凿度》
[7] [晋]王弼:《王弼集·老子道德经注》上篇,中华书局,1980,13页。
[8] 《荀子·礼论》
[9] 参见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文集·物理学和实在、E=mc2:我们时代最紧迫的问题》(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341~373、428~431页。
[10] 参见史·霍金:《霍金讲演录——黑洞、婴儿宇宙及其他》,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84~90页;史·霍金、罗·彭罗斯:《时空本性》,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114~120页。
[11]参见史·霍金:《霍金讲演录——黑洞、婴儿宇宙及其他》,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84~90页;史·霍金、罗·彭罗斯:《时空本性》,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114~120页。
[12] 庞朴:《“太一生水”说》,载《中国哲学》第21辑。
[13] 《诗经·大雅·荡》
[14] 《论语·述而》
[15] 《性之命出》两次言及“道”四,但未明确指定四“道”分别为何,根据郭店简其他篇章并参酌战国其他相关文献,我们拟认为四“道”指“天道”、“地道”、“物道”、“人道”。有关论证待后进行。
[16] 《左传·昭公十八年》
[17] 《郭店楚简·穷达以时》
[18] 《郭店楚简·性之命出》
[19] 《荀子·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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