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近些年来有关“性情”思想的简帛文献的一再现世,“情”,这一重要的哲学范畴愈来愈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引起人们广泛关注的原因,并不仅仅在于它的重要性,更在于对它本身理解的歧义性。由于在探讨这一概念时,大家研究的角度不同,探讨的层面也不一样,因此,人们对“情”之内涵与外延的挖掘程度也是不一样的。笔者认为,有必要对“情”范畴站在先秦思想史,特别是儒家哲学史的高度作一次鸟瞰性的学术表述,以便努力地找出其中的条理性、相通性和内在必然性。
一、“情”范畴原始
仅仅从传世文献来看,先秦儒家历来就是极端重视“情”的。《尚书·禹夏书·大禹谟》曰:“惟德动天。”这个“德”字,从性情思想的角度上讲,就是《禹夏书·皋陶谟》的“九德”。所谓“九德”就是“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孙星衍疏曰:“宽绰近缓而能坚栗,柔顺近弱而能对立,愿悫无文而能谦恭,治事多能而能敬慎,驯扰可狎而能果毅,梗直不挠而能温克,简大似放而能廉约,刚者内荏而能充实,发强有为而能良善,此似相反而实相成,五行生克之用,圣人发阴阳以治性情之学也。”[①]“惟德动天”的“天”,在《皋陶谟》中有一个很著名的解释:“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原来,这个语境中的“天”,就是“我民”。如此,“惟德动天”就是以仁义之德,性情之真赢得民心,打动民心,说到底就是以情动人。一方面对“情”有准确的认识,另一方面又不排情,因势利导,以“德”治“情”,其目的就是要所谓的“大人、君子”能够体察人民的疾苦。《大戴礼记·哀公问》曰:“所谓贤人者,好恶与民同情。”《礼记·礼运》的相关思想更加深刻:
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以天地为本,故物可举也。以阴阳为端,故情可睹也。以四时为柄,故事可劝也。以日星为纪,故事可列也。月以为量,故功有艺也。鬼神以为徒,故事有守也。五行以为质,故事可复也。礼义以为器,故事行有考也。人情以为田,故人以为奥也。四灵以为畜,故饮食有由也。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故龙以为畜,故鱼鲔不淰。凤以为畜,故鸟不獝。麟以为畜,故兽不狘。龟以为畜,故人情不失。
“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这是对人的生命特质进行的界定,圣人的教化标准是“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打通天地神人、天道与人道之间的隔限,最后又落脚在人道之上:“以天地为本,故物可举也。以阴阳为端,故情可睹也。以四时为柄,故事可劝也。以日星为纪,故事可列也。月以为量,故功有艺也。鬼神以为徒,故事有守也。五行以为质,故事可复也。礼义以为器,故事行有考也。人情以为田,故人以为奥也”。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从“食味、别声、被色而生”,到圣人“以天地为本”,“人情以为田”的教化思路,笔者已经看到,《礼运》对人之“情”的评价并不高。天地、阴阳、四时、日月、鬼神、五行、礼义、四灵都是为了在“人情之田”上苦心耕作而精心设置的。[②]《礼运》又云:“圣王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修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讲学以耨之,本仁以聚之,播乐以安之。”圣人为什么要对“人情”“耕之、种之、耨之、聚之、安之”?关键是当时的经典作家们大多以为,人之“情”,走血气心知之路,难以把握,稍不留神就会流于偏失。先秦时期的各种经典中类似的记载是很多的:
隐情奄恶,蔽陷其上。(《晏子春秋·内谏篇上》)
好其色,必授之情。彼得其情以厚其欲,从其恶心,必败国且深乱。(《国语·晋语一》)
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礼记·坊记》)
辞不越情,情不越义。(《孔丛子》)
人情不二,故民情可得而御也。审其所好恶,则其长短可知也;观其交游,则其贤不肖可察也;二者不失,则民能可得而官也。(《管子·权修》)
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礼记·乐记》)
笔者过去误以为,在先秦时期,除了老子、庄子以外,[③]先秦各家各派似乎都认为“情”在人性中是一种负面影响的因素。但是,郭店楚简的问世,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