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杜预“经承旧史”说之批判
孔子《春秋》一书的性质,是学术史上聚讼纷纭的问题,而将它视为历史学著作,则是近代以来许多学者的一个共通性错误。金毓黻说:“孔子身非史官,而修《春秋》,诚由王官失守,学下逮庶民之故。”[1](第29页)李宗侗认为:“真正有系统的古史,现存者当以《春秋》为首。”[2](第16页)又说,“《春秋》之为史,不待言矣”。[2](第33—34页)白寿彝先生《中国史学史教本》说:“春秋末年,孔子开私人讲学和私人撰史之风,突破了宗周以来学在官府的藩篱。他所修的《春秋》,是现在所知道的第一部私人撰写的历史著作,也是现存的中国史学上最早的编年体史书。”[3](第16页)此外如王树民《中国史学史纲要》[4]、瞿林东《中国史学史纲》[5]等著作均持此论。导致上述误解发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西晋学者杜预的“经承旧史”说则是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杜预(222—284),字元凯,晋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文帝时尝拜尚书郎,袭祖爵丰乐亭侯,后转参相府军事,任镇西长史等职。据《晋书》本传记载,“预博学多通,明于兴废之道”,“既立功之后,从容无事,乃耽思经籍,为《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又参考众家谱第,谓之《释例》”[6]。除《集解》、《释例》外,《春秋左传序》(亦名《春秋序》)是杜氏研究《春秋》问题的又一重要论著。
《春秋左传序》云:“(《春秋》)发凡以言例,皆经国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书之旧章,仲尼从而修之,以成一经之通体。其微显阐幽、裁成义类者,皆据旧例而发义,指行事以正褒贬。”杜预进一步解释道:“《春秋》者,鲁史记之名也。”又说:“周德既衰,官失其守,上之人不能使《春秋》昭明,赴告策书,诸所记注,多违旧章。仲尼因鲁史策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其教之所存,文之所害,则刊而正之,以示劝戒。其余皆即用旧史,史有文质,辞有详略,不必改也。故《传》曰‘其善志’,又曰‘非圣人孰能修之?’盖周公之志,仲尼从而明之。”[7]
据杜氏说,《春秋》是孔子有感于当时史官失职(“周德既衰,官失其守”),史书记载失实(“赴告策书,诸所记注,多违旧章”),乃依据有关资料修成的史学著作。《春秋》的体例与材料采自鲁国旧史(“孔子因鲁史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