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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朝人物演义》·卷三十四秦穆公用之而霸

明朝 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佚名 著

人杰繇钟天地秀,暂扼风尘莫用频搔首。一旦风云夸际骤,建功立业如翻手。
几叶疆处无犯寇,邻辟通和未得江山守。但是雄邦异闻有,玉箫声里仙缘构。
这首词名曰《蝶恋花》,单表世上英豪、人间杰士有了奇异之才华,雄豪之志气,遇那仁德之君,聪明之主,制礼作乐,敬法恤刑,治历明时,移风易俗,使其混一海宇,平靖伤残,然后标名青史,锡土建邦,为朝廷辅弼之大臣,作国家栋梁之重器,岂非是祖宗以上积下的善,累下的德,滋之培之,栽之植之。因生了这辈人才出来,为其股肱,为其心膂。纵若不然,便世风不幸,到了那衰残夷末之时,专尚征诛的勋业,不为揖逊的道德,所事之君,虽非王者,所遇之主,即是列侯。只要他有广稽硕彦之心,登选材臣之志,又有隆师拜道之举,弘奖贤良之典,陈旌悬铎以励其修,咏珪作铭以儆其愿,甚且使贤人君子,秉圭植璧,登于百揆,垂缨戴综,拟于阿衡,如此得志之会,正宜奋身屠钓,不当敛迹躬耕。况英士才雄禀姿秀异,尝欲置身尊隆,立身瑰异,为盛时的名佐,为先觉的圣人。若做了一位英雄豪杰,毕栖蓬户,匡坐弦歌,饥餐藜霍,短褐不完,如此困抑无聊,没处显生平抱负,兀兀穷年,曾不若遇了个伯主,相与佐熊罴之师,出寅恭之力,创些不朽的补天浴日之功,享些不世出的砺山带河之事,也好名高一世,誉溢千秋,妻子也得荣华,父母也得封赠,邻里亲戚也得光彩,食禄万钟,侍妾随从数百,果然富而且贵。有诗为证:
踪迹初离穷巷间,功名唾手振人寰。应知紫绶悬金印,为见青蛾映玉颜。
逸体高居楼阁静,怡情清抚瑟琴闲。人生似此神仙尔,宁问愁眉今未删。
据这首诗看起来固是遂了心愿,然而还有一说,使我这里果有大才有大志,可为治世之能臣,可为乱世之奸雄,可为孱弱之邦增其气色,可为伯国之业遍及子孙。他胸中有的是甲兵,无人敢来相撄,当身有的是武库,无人敢来相犯。这等样人非不桓桓赫赫,烈烈轰轰,然必须出了仕、当了权,才把才能用将出来。倘若君王不能来召我,卿相不能来荐我,妻子不肯体谅我,朋友不肯信任我,我徒有此心,亦何益哉?止不过株守在家,抱了膝,扼了腕,拖了声,仰了天,悲歌抵掌惆怅临风。至于老死牖下,泯没无闻,听之者岂不伤心,言之者能无酸鼻?倘其时既有一腔伟略,满腹文章,凑着君上极其贤明,宰相极其清正,正要求着一个人治其国家,备其军旅,陈其俎豆,靖其干戈,拓其土宇,扬其威武,养其人民,保其宗庙,坚其边境,重其社稷,固其山河,你道有国有家者可不想及这等人。正是:
俊杰世常产,荐扬会未逢。聊栖岩穴下,肯忘汉霄中。
宣室能虚席,明常可肃容。徵黄事何在,悲叹滞蒿蓬。
却说国主要思量用此人,总只为四邻的诸侯。那诸侯或大或小,或强或弱。若弱的便要受强的箝制,将弱的侵凌欺压。若大的便要把小的虐侮,将小的驱使挥斥,乃自然一定之理。所以战国最忌的是这件弊病,故此或王或伯,聘士求才,尊贤使能,一来要莅中国,二来要朝诸侯,三来要抚四夷。若完美此三字,不怕宗庙社稷、山川上地、礼乐干戈、人民亲戚不尽其道,不保其故的。毕竟那满轮之诏,纁帛之迎,必不可缓的第一项要紧事务,再没有君能知,相能举,其人反要退处不出,矫誉希名,山深是入,林密是居的了。未有不欣然载了琴书剑佩,暂弃了彬雍弦丝,且去升降承明之殿,出入金华之阙,做一个名臣良佐,建一代美业鸿勋。正是: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独有百里奚,高名天下夸。
你道这百里奚是那一朝的人物?他原是虞国人氏,年少家贫,本国不能见用,出游列国。其妻炊扊扅,烹伏雌,为夫饯行,流荡天涯,并无寸进,仍归故土,不意母亡妻失。幸得宫之奇荐用,何期虞国又被晋国所并,己身亦被晋君掳去,晋君又把他做了从嫁,随公主出嫁于秦国。这百里奚耻为从嫁,逃往外方,与人(此处原书缺页)到司马衙门具呈。司马即差人去将那三百人尽行拿来监候,然后进见缪公,把前后情繇一一奏上。缪公大怒道:“厩官牧夫管守不严,已致失误罪在无赦。”但此三百人既获善马,相应报官,原何不审来历,擅自杀烹分食,为首数人谅不能免于一死,其余亦须照例发落。适值百里奚侍朝在旁,即便出班启奏道:“人君欲伯,必以治本为先,但百姓乃国家根本,马虽善,不过为代步之畜。因马杀人,君之过也。且外国闻贵畜轻人,非特取笑,抑且乘我民心初离,必有他变。莫若赦宥其罪,不特三百人之感佩君德,即外国亦知主公宽洪度量,自不敢轻犯。伏乞主公细加详察。”缪公嘿思良久道:“卿言诚是,寡人有所不及。”遂即传命,赦宥三百人。有诗为证:
巍巍伯业基乎此,猗欤伟欤百里氏。有胆有量有先知,何惮不尽其所思。
伫赦食马人之罪,不久仍为君护卫。助成美业垂千秋,赢秦今日伯诸侯。
百里奚退朝出外,归于府第行路之间,耳内推闻哀号哭泣之声。百里奚命从者问是何人,却好厩官在旁对道:“哭泣者是盗食善马的野人。”百里奚正要说缪公赦宥之事,早见一个使臣载了百瓮好酒,急到这三百人拘系的所在,传令道:“主上垂怜岐下野人,无知食马苦于拘系,特赐以酒,赦其无罪,即令俱各还家。”岐野之人莫不欢欣鼓舞,开怀畅饮,尽醉而散。厩官将一片愁心撇在东洋大海。正是:
五伯擅假仁,流恩及野人。一朝从患难,相与守嬴秦。
却说秦缪公的夫人,原是晋献公的公主。自从秦晋结婚,极其和好。所以后世说着婚姻,就比秦晋,却是这个出处。其时,晋国大旱,颗粒无收,人民饥窘。献公想道:“我与秦国既称姻娅,若到他处借粟,决定无辞。”随即办了币帛,遣了使臣,来到秦国借粟以济民饥。秦国有一个大夫名丕豹,其父丕郑,原是晋国大夫里克的好友。这丕豹因晋大饥,即劝缪公乘势伐之,欲教里克为晋之内应,则晋唾手可并。缪公即以此语问于公孙枝,公孙枝道:“饥穰更易,无常之事乘危而伐,晋国未必即亡。晋今虽饥,安知我秦后日不饥乎?还宜与粟为是。”缪公又问于百里奚,百里奚道:“公孙大夫之言主公当依之而行,以示仁德可也。”缪公即便发粟赈晋,船漕车转自壅至绛,相望不绝。谁知晋国不幸,此时天旱民饥,更兼献公嬖妾骊姬,反致毒药,献公一时身死,国中大乱,太子申生死于新城,重耳夷吾出奔他国,国人共立骊姬之子奚齐做了晋国之君。其臣里克希图不轨,弑了奚齐。那大夫荀息好生不忿,又立晋庶子卓子,里克又把卓子杀了,并杀了荀息。那夷吾在外闻之自想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今众兄弟俱为贼臣里克所杀,我当速入本国以正晋国之位。若不早为设处,必中贼臣奸计,则吾晋国恐不可保。但我一身孑处异乡,既无精兵悍马,可以先声夺人,又无谋臣策士可以同心用武。”思之又思,想了又想,废寝忘餐,如痴似醉,直待三五日后,才方有一个悟头。正是:
欲借秦军壮我威,不难曲意更卑辞。但虞背信他年事,未免教人喷口口。
你道这夷吾有怎生一个思想出来?他道:“秦缪与我既有郎舅之称,乃是内戚,非比泛常,必然相顾。我不若求他一枝人马,护送归晋,以图大业。但我亲身自去,诚恐未便,遣人相求便了。”当下即遣一个亲信之人前往秦国,婉言相求,秦缪公念及瓜葛,又悯晋国大乱,即便应允。使大夫百里奚做了将军,统了大兵,送夷吾归晋。那夷吾在路上思量一到晋国,巴不得便登大位,因防百里奚不肯尽力,私对百里奚说道:“我此去如果嗣位,当割晋国河西八城归于秦邦,以为报恩之物。”百里奚牢记在心。忽一日,夷吾将到晋城,惟恐里克称兵相拒。那知里克畏惧秦兵势大,百里奚才高,只得匍匐出城,迎归大殿,口称千岁。夷吾即正其位,晋国臣民无不欣服。百里奚暗想道:“夷吾为君,晋国从此定矣。”次日,遂辞别归秦,夷吾赠以金帛,并赐牛酒,以犒麾下军士,百里遂与夷吾作别而去。那夷吾从此做了晋君,称为惠公。他若是知恩报恩,不肯失信,与了河西八城,庶不失为有信之主。谁知惠公顿起背约之念。有诗为证:
鄙哉惠公,行不践言。古贤所诮,得鱼忘筌。
百里奚在路日久,一日到了秦邦,备陈晋惠公所许得正大位即割河西八城之言,说了一遍。缪公深喜,又问道:“他说几时献来?”百里奚答道:“臣倒未闻其有几时之约,但去时路上,即有此说。”言毕,退朝而出。数日后,缪公方与群臣议事,忽报有晋使到了,缪公即便召入,问其来故,使臣对道:“小臣姓丕名郑,乃晋惠公所使。”缪公急问道:“莫非来献河西八城的么?”丕郑道:“寡君有命,上谢大王。河西之城系是晋之先君得分封于天子的,祖宗世世相传,岂可私割与别人之理。谨以黄金彩段,遣臣赍献,兼来奉复。”缪公闻言大怒,当下要斩丕郑。百里奚急急劝道:“两国交争,不斩来使。今晋无礼,得罪于主公,正要和这丕郑商量谋画个计策,夺其城池,不可怒形于色。”缪公听了百里奚,回嗔作喜。请丕郑入堂计事。丕郑道:“晋国臣民实要重耳为君,夷吾在位,皆不欲也。况在位未久,又杀了大臣里克,国内人民汹汹,大王若能入吾晋邦,平定易如反掌。”谋定,缪公命其子丕豹与丕郑相见,以叙别况。丕郑去后,秦缪公正要起兵攻晋,争奈秦地饥荒,斗粟千金。自古道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兵将虽多,粮草绝少,何以出征?缪公欲往晋国借粟。百里奚道:“彼国虽有丕郑一意为我秦邦,但恐那虢射见我国大饥,决有异谋,主公不可不慎重。”缪公道:“前者晋饥,我曾与粟,并无难色。今我去借贷,或者亦肯与粟,也未可知,岂有异变之理,大夫不必过虑。”百里奚道:“主公还须慎重而行。”缪公道:“依我谅来,断不妨事。”即遣丕豹往请于晋,求其发粟赈济。那知果不出百里奚之所料。有诗为证:
请粟匆匆遣使车,未知强晋主何如。近新时季皆情薄,远故恩忘任报疏。
去国徒烦人跋口,入疆难免事纡徐。边尘不久还愁起,只恐秦君几败舆。
丕豹到晋,未见晋惠公,先与父亲丕郑相见。备说秦国饥荒,要与晋国借粟赈济。丕郑闻言即引丕豹庭谒惠公。惠公听奏,便与虢射商量道:“我国昔遇饥荒,秦国已曾发粟。今秦大饥,遣人请粟,即以前事论之,不可不与,还是与否?”虢射道:“因其饥而伐之,可大有功,如何与粟,倒济活其命,窃为大王不可也。”那丕郑闻言即入朝奏道:“邻国告饥,发粟赈济,乃我周先王之仁政方策具存。况我晋也曾告贷于秦,已蒙发粟救饥,我国赖以安堵。今秦饥亦来求粟相应与之,庶可报以昔日之德。奈何误信细人之言,既不与粟,反要伐秦,诚恐伐秦未必有功,而我晋反冒不义之名矣,伏乞主公三思。”虢射侍立在旁,听之大怒,急奏道:“主公在上,忠佞洞察。今臣劝大王伐秦者,不过为宗庙社稷之计。丕郑之子丕豹在秦为臣,他父子将图不轨,乞正典刑,可免他日贻祸。”惠公见奏,想道:“我若伐秦,必得其功,可恶丕郑来阻吾计。”即发雷霆之怒,骂道:“无知竖子,敢通秦缪。”即命武士推出殿庭,斩首示众。”武士将丕郑登时枭首,丕豹慌得手足无措,急逃返秦邦去了。那虢射见惠公杀了丕郑,满朝无人敢阻,心下好大乐,力劝惠公起兵,惠公依计而行。即传令太子圉,并倾国兵马将士,全装披挂,往伐西秦。未知胜负如何?有诗为证:
虎队龙襄十万人,为征无备灭饥秦。连镳共讶桓桓侣,掠地争号咄咄民。
负义惠公真可叹,无谋虢射亦须嗔。如何不念丝萝旧,辄动兵车失所亲。
却说丕豹星夜逃回秦国,入朝报知缪公,缪公大恐,其时百里奚正在座侧,便问道:“寡人悔不用子大夫之言,致有今日。如今小民军士饥荒疲敝,皆无力任以干戈,安能拒敌。倘晋人势大,万一国不可保,如之奈何?幸望子大夫哀我邦国人民,设一万全之策,以御晋人之师。”百里奚道:“据今之势,既无势力可当,必须机巧取胜。臣料晋师远来不识秦国地理,决在同州韩城西南安营扎寨。”缪公道:“何以见之?”百里道:“韩城广阔平坦,可以驰兵骤马故耳。”缪公道:“既如此怎么定计?”百里道:“须令军士取绊马索十万根,待其军马来时,我军诈败佯输,诱到绊索的所在,众人齐声鼓噪,金鼓皆鸣,彼军见不得我,必然愈骋其威,始中我计,那时军士把绊索扯紧,马足自然绊住不能上前,料彼怎得施威,我以伏兵击之,可以不战而胜。”缪公大喜,即传下令旨,往击晋人,一如百里奚之计而行。又命丕豹为将,缪公亲身监督,点起大队人马,扬兵出城。此时正值深秋天气,愈加肃杀,好似边塞光景。但见:
旌旗缥缈,剑戟森罗。铁骑营屯,金城云暗。纷纷蜃气似楼台,如列郡之崇巍。历历星旄比连营,疑结寨之狎猎。几声芦管,俨是番家驱士卒。一行珠炮,似非樵漏报筹天。雄纠纠军士,若天上六丁多气概。猛狠狠师徒,若云中三帝有精神。吼一派金锣,山摇地动。发一通号令,鬼泣神愁。那怕晋师倾国而至,须知秦国口师而迎。自然斩将搴旗,何至败名辱国。
这时,秦缪公正与丕豹出城,那晋君之师早已报到。两军相见并不打话,一声炮响,金鼓齐鸣。兵对兵,将对将,各称雄心。刀对刀,剑对剑,尽施妙手。斗了数合,秦缪公忽然想着:“前日不用百里奚之言,以致今日起兵扰境。此时不用其计,更待何时?”即命军士鸣钟。原来百里奚要缪公诈败,故以鸣钟为号。丕豹会意,即佯为败北之势,晋军大队人马正拥过来,不意彼军所坐之马尽行绊倒。秦军中缪公即挥小令旗,命大小三军努力追赶。那知晋惠公知是中计,急命退转,弃马步战。晋军得令,都跳下马来交战,将绊马索尽皆斩断,仍旧上马厮杀,把缪公重重围定。缪公见势头不好,心中甚急,飞骑往岐下乱奔,不想路上一块大石,当路而阻,缪公坠下马来,却伤其足,不知性命如何。忽然背后大喊一声,叫道:“我们快救恩主。”只见蜂屯蚁聚而来,约有二三百人,手中都持着铁锹铁搭、竹棒藤棍、农具等项,身上全无披挂。各出一时死力,倒比秦国军兵十分勇悍。其中有十数个人,将缪公仍扶上马,其余争先直前,一以当百,百以当千,杀得那晋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晋惠公惊慌无措,即令解围。谁知缪公因祸得福,欲待问这一干人,仓卒中无隙可问,只得鼓刀上前,竟将惠公并太子圉生擒活捉过来,余者晋兵逃走的逃走,投降的投降。缪公得了许多粮草、辎重,约有数百万,大胜回朝。百里奚即便入朝贺喜,遂犒赏军士,传问:“岐下三百人是谁?”百里奚领命出问,三百野人齐声答道:“我们系食善马之人,昔蒙主上用了百里大夫之言,赦了我等死罪,感恩莫报,今晋人兴兵到此,故舍身前来出力。”百里奚入宫将野人报恩事体回覆缪公。缪公大喜,感其好情高义,从重犒赏,又特恩封这三百人做帐前都尉。三百人欢声如雷,叩头谢恩而退,日逐在殿中护卫。有诗为证:
从来人命最关天,杀戮如何苦向前。不是先行食马赦,谁人舍死敢当先。
缪公用了百里奚之言得了全胜,遂拜百里奚为了相国,百里奚始初再三逊让不敢受职,缪公之意甚决,百里奚至此只得依允,拜了大命,做了丞相。那缪公又向百里奚说道:“我今生擒惠公太子,如何发落?”百里奚道:“惠公无礼于主公,实可痛恨。但秦晋乃甥舅之国,素结姻好,不得遽为参商。以臣之愚见,不若将惠公斋宿国中馆驿,扬言杀之,以祭上帝神祗,待之良久,然后放他回国,他自然将前日所许河西八城献来。各国闻之,必推我秦做伯主盟长矣。”缪公欣喜异常,依计而行。正是:
圣君经谏如流,强伯可役诸侯。伫看天王传诏,悯为同姓存留。
若非百里丞相,胸中足智多谋。岂能扶秦助晋,还赖赦罪根繇。
即此基了伯业,西戎建起雄楼。名誉溢争人口,从今谁敢侵陬。
却说晋惠公是献公之子,缪姬夫人与他同母兄妹。缪姬一闻惠公被掳,又要将他杀了,祭享天地神祗,心中好不私自悲怨,却又无计解救。忽然一日,有一使臣如飞相似,撞入缪姬夫人宫中,缪姬问其缘故,始知是周天王所使,着夫人念兄妹之情,求救于缪公,赦了惠公死罪,释放归国,以免杀害我同姓之邦。夫人闻言,哭倒在地,使臣急急去了。缪姬夫人连忙跣了足,带了纆绖凶服,往见缪公。适值百里奚正在朝堂,与缪公议事,只见夫人走来,回避不及。夫人见了缪公,呜呜咽咽哭不出声。缪公便问道:“夫人何故如此?请道其详。”夫人道:“妾之兄弟,不能相救,乃辱天子之命。乞为同姓一脉,恕其死罪。”缪公道:“我得晋以为功,今天子为请,夫人是忧,寡人何安?”说罢,扶住夫人劝道:“切住痛哭,我即教惠公归国也。”夫人才放心收泪回宫。百里奚又走近前奏道:“夫人与天子之意如此,主公不可不依。”缪公许诺,遂择日设坛,与惠公立誓为盟,许其归国。惠公闻有此命,甚是乐从。即日与缪公拜了天地说誓道:“我蒙缪公不杀之恩,放还晋郊,此后愿年年通问,岁岁朝和,归以八城相报。如违此誓,天诛地殛。”誓罢,复命馆驿居住,又以七牢相馈。过了数日,才送晋惠公归国。临去之时,百里奚又恐惠公仍前负约,教缪公留下太子圉为质,就像人间的当头一般。晋惠公一心只要归国,不得已将太子圉为质于秦。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那太子圉留下在秦国为质,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倏忽一年有余光景,缪公尚不见惠公献城,心中甚是疑惑,犹幸百里奚先见,留下太子圉。谁知缪公夫人一味以骨肉为念,见太子圉在秦,年少未娶,论起分来,我为其姑,嫁了缪公,他为吾侄,岂不可配吾长女怀嬴么?想了这桩事体,即向缪公商量。那缪公平日略有些惧内的,因此时惠公不献八城,正不快活。谁知夫人有言,又不好拂了他的意思,便应道:“夫人之言,我无不顺从。但以女妻人,百年大事,不可造次,还须缓图。”夫人见缪公有推却之意,心中便不悦而别。缪公即召百里奚问其可否,百里奚道:“此事若行,也不失了平素姻好。但惠公夷吾未能享国,无如重耳为国人所推,君以女妻之,必能相得益彰,显名当世。今夫人既有与太子圉之心,不若姑且与之。”缪公道:“相国之言,未为不是。但我乃献公之婿,子圉是献公之孙,配吾之女,理之当然。若妻重耳,便与名分有干。”百里奚道:“大丈夫举事,如何依得古礼?”缪公道:“我那次女弄玉也须配个才人。”百里奚即欣然奏道:“臣子孟明与本国一个书生极其相契,他姓萧名史,善于吹箫,又且丰姿如玉,才思纵横,故此臣子在他家中就学。他未曾有妻,主公能以次公主弄玉妻之,真不失为郎才女貌。”正是:
天生一对好夫妇,留与君王膝下欢。倘若雀屏能中选,管教百喜集门闱。
缪公因用了百里奚之言,凡事都获其利。即日,着孟明为媒,与萧史议亲,又着蹇叔为媒,与太子圉议亲。两边俱各忻允,孟明、蹇叔二人入官拜覆秦缪公。缪公即与夫人商量,夫人只要与太子圉做亲,欣然称好。是日,排了两处花烛,一边将长公主怀嬴配与公子圉,一边将次公主弄玉配与萧史。孟明为了媒人,穿了吉服,赞礼成婚。有诗为证:
其一:春明门外水辚辚,绿暗红稀见玉真。不是仙源容易问,桃花只度有缘人。
其二:入门光艳映花枝,宝瑟银笙金屈卮。为雨为云浑是梦,不知今夕是何时。
其三:曲槛深房翡翠屏,绮窗人静见流萤。琼楼今夜双鸾影,飞入瑶天伴小星。
其四:绣被携来得比肩,此时何必更登天。汉家空费胭脂泪,从此人夸构异缘。
拜堂已毕,大排筵宴。值至更漏已深,笙箫鼓乐,将四位新人各自送入洞房。此时仙郎仙女握雨携云,相怜相爱,极备人间之乐也。且喜两对夫妻情如鱼水,意如胶漆。一日,萧史、弄玉在宫中闲讲,弄玉细看箫史,一貌韶丽如在玉山上行,光彩照人,心中暗暗称赞。这萧史也看了弄玉,如神仙的容貌,不觉眼花缭乱,心思飘扬,做出许多风魔之态。说道:“我萧史草野凡流,有何福分能与公主调和琴瑟、媲美钟鼓?闻公主极善吹箫,今正百年伊始,敢求赐教,以兆于飞,以志和鸣。公主意下如何?”弄玉道:“我看君家风流出众,潇洒超群,固是读书君子,却有仙风道气,吹箫亦其余事,请君先品,妾当和之。”萧史听了公主之言,不敢推辞,俯首不答,便在锦囊中取出玉箫,将身偎住弄玉,就此卖弄手段,按着箫上工尺,调其宫商,然后吹之。谁想心通玄妙,声彻云霄,果然神化无穷。有诗为证:
似有归昌鸟,在岐鸣甚清。悠悠鄙象管,缓缓赛龙笙。
嫠妇堪肠断,潜蛟亦动情。韵飘青汉外,声绕碧霄横。
乐矣和雍事,欢焉嘉美盟。从兹称绝技,不枉号双英。
那弄玉听得箫声婉转,巧妙非常,极口赞道:“妙哉萧也,岂非入圣超凡,人间罕有,使妾听之不觉志倦而醉心也。”萧史道:“卑人大胆,弄斧班门。还求公主见教一曲何妨?”弄玉应声,即便接箫过手,抖擞精神,调和指法,吹出奇腔异响比萧史更胜,萧史心服,叹道:“公主乃广寒仙子,世上无双,古今绝少。不然,何箫声之美幽韵绝尘若此。”弄玉道:“妾方初学,恐未到家,还求萧郎指教。”萧史道:“已入佳境,无可加矣,卑人谨拜下风。”夫妇二人交相赞美,真可谓志同道合。从此之后,除了早晚到缪公夫人前问安以外,即便相对吹箫,并无片时离了这玉管。如有一些出入处,二人各相规正。缪公听之亦知其神妙,心中大喜,早晚亦以此为娱乐。百里奚虽在相府未能耳闻其妙,尝见内使传闻,知其非谬。一日,百里奚入朝议事已毕,缪公遂与商量道:“寡人的次女已蒙丞相之子孟明作伐,招了萧史为婿,郎才女貌其实相当。他二人终日终夜只以吹箫为事,各臻其妙,意欲建一座吹箫台,使二人居于其中,专意吹箫,可无尘事相涉。不识相国以为可否?”百里奚道:“我国甚是富强,正宜如此以壮声势。”缪公点头道:“相国之言是也。”即命掌工官先定基址,买办木植料物,鸠工动作,建造三层楼间高有百尺,十分雄壮。不日成之,添了国中许多好风水,真西秦之美观,伯业之鸿基也,乃送弄玉与萧史上台居处,吹箫作乐。缪公夫人并一应国中之人都望道:“此二人乃尘中仙子,每至夜深人静,风雨晦明之际,箫声吹得婉转轻清,动人肺腑,娱人心志。”后人有七言绝名诗为证:
掌书天上旧同游,日处高台夙愿酬。正好吹箫秦市月,何须跨凤到瀛洲。
这萧史与太子圉同日成亲,萧史与弄玉便这般和美,太子圉与怀嬴即有变故出来,以致夫妇不能完聚,此是后话。那晋惠公知太子圉被秦缪公收为女婿,只得将河西八城献与秦国。缪公虽受其城,心中只怪其违,已是不悦。不久间,梁芮之国是太子圉的母舅家。缪公恃有百里奚之智,举国兵马之强,将那梁芮灭其国土,并归于秦。太子圉知之甚是不乐,暗想道:“古来是戚必顾。梁乃我的母家,缪公不念姻娅,遂至侵灭。我今为婿已久,河西八城已归,尚不送我归国,倒要灭我母家,后将不利于我。况我兄弟甚多,莫若私自逃回,以图大事可也。”立了主意,弃了公主,逃归晋国。恰好惠公病故,晋人共立太子圉,是为怀公。缪公闻知,甚怨太子圉负恩逃回,忘本之徒如何可为国主,询问于百里奚。百里奚道:“无如迎重耳于楚,以怀嬴公主转妻之,然后再助以兵马,使之入晋为君,则主公伯业成矣。”缪公如计而行,便遣使去迎重耳,重耳至秦。缪公就将怀嬴配与为妻,随即调遣兵马护送重耳归国。一面先着人与晋人说知,那晋人争杀怀公,即便来迎重耳入城,立为晋国之主,乃是文公。那文公虽为晋君,实是****之徒。岂有侄妇,收为国母,闺门丑行,惟能人干拙事也。正是:
贪淫案子春秋多,不辨亲疏不问他。
却说缪姬夫人将长公主嫁与重耳文公归晋去了,膝下又少一人,于是愈将弄玉爱如掌中珍宝。一日,萧史与弄玉在台上吹箫,那时风清云淡,箫韵悠沉。忽见东南方上两只异鸟望台前飞来,萧史急唤弄玉来看,只见异鸟双双飞到台前石柱上歇下,见了人并不惊骇,生得羽毛灿锦,雌雄异质。萧史与弄玉两人心中甚疑,那萧史便道:“我与你生长秦国,并不曾见此异鸟。百鸟皆有名,但此鸟罕见,所以人不识耳。”弄玉道:“君乃读书人,积书不下五车,于天下所有的无不备载。况此鸟文成五彩、德具一身,岂无方书可查,徒增疑惑?”萧史即便会意走到书架边,把群书逐一简点,乃见一部禽经,持来查看,那经上开载明白,便扯弄玉说道:“这个异鸟名曰凤凰,雄者为凤,雌者为凰,他性极好听箫。”弄玉道:“原来这凤凰双双飞来,却为听我吹箫。只是书上所载,恐属虚诞,我与你试吹一曲,他果能向我和鸣相和么?”萧史道:“公主言之有理。”他两人凝神定虑而同吹其声,清彻云霄,凤凰委实延颈和鸣,与箫相似。两人见之喜悦无限,又吹又鸣,不吹不鸣。萧史道:“我与你在这吹箫台上,高及半天,这凤凰乃是神鸟,或能飞入云霄,我与你在此不涉世上一毫事情,清闲之极,不若跨在凤凰背上,遍观天下风景也好。”弄玉道:“只恐怕坐不牢反有颠坠之患,如何是好?”萧史道:“尝闻仙人跨鹤,难道凤凰不可跨的?”弄玉道:“既如此,我就和你跨凤乘鸾。”那夫妇二人说犹未了,凤凰飞下柱来,又向弄玉、萧史面前回翔旋绕,似有相招之意。弄玉道:“凤凰,凤凰,尔乃神鸟,世上稀逢,人间绝少。若吾夫妻当有仙分,汝和鸣三声,乘我上天。若无仙缘,汝竟飞去。”凤凰应声而鸣,鸣罢,萧史遂携了玉箫跨在凤背上,弄玉也携了玉箫,跨在凰背上,凤凰即便舒翼展翅,离了萧台,欲飞上天,惊得这班官人侍女胆战心慌,手忙脚乱,也不顾路之高下曲折,跑入内宫,将二人乘凰跨凤之事一一告禀。缪公与夫人闻之不胜苦楚,即命驾出宫,意欲登台留住。那弄玉、萧史跨了凤凰却好到内宫上面飞过,观见缪公与夫人似有泣别之意,即在空中向下说道:“不佞萧史不能侍奉岳父母矣!今虽与公主上升,后当有相逢之日,幸勿挂怀,徒增悲咽。”言罢,与弄玉又吹起箫,其声呜咽,莫不掩泣。凤凰高飞远举,直冲霄汉,祥云缭绕,早已不见了。夫人哭倒在地,缪公再三劝慰。正待回宫,忽报晋国有使臣到,夫人退入宫中。缪公召问其故,使臣奏道:“寡君要救荆祸,非大王不能,兼且国位初立,未可遽离。情愿让大王往救,外助黄金万镒以佐军需。”缪公应允收了黄金,一面打发使臣归国,一面就与百里奚商量。百里奚力赞此去必成大功,遂倾国救之,又乘救荆之余威,灭了戎王,得了由余,灭国成功拓地千里,遂伯西戎。这叫做秦缪公知百里奚之贤,果能用之而伯。遂与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楚昭王并这秦缪公,共为五伯,尊周攘夷流芳万世。有诗为证:
荣华奕奕令闻高,茂业隆功盖世豪。识是抡材非细务,始称秦女教吹箫。
总评:秦缪公有女吹箫乘凤,百里奚有妇琴歌扊扅。此是千古绝对,得此拈出庶不淹没而无闻,然伯业亦繇是而著。
又评:天下有一代之兴王,必有景从人杰。其计周****,无论大小洪纤,皆其必虑者,故食善马一劝,遂著伯君之名,岂可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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