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项庆如耽于艳福,绝意进取,人人代为叹息,他却绝不为意。终日深居简出,做那京兆画眉故事,闲时亦教林林学习洋琴,自己做些新鲜曲调,拍入琴里唱起来。这种乐处,人也赶不上他的。一日正是清明佳节,心想到龙华踏青一回,又想起季留的学堂,离龙华不远,要顺着一访。正同林林说,不想帘衣一掀,闯进一人,正是季留,却满面怒容,一言不发。庆如诧异,连忙让坐道:“我正要同林林来奉看,不想你却来了,好久没有来沪,学堂如何发达?”季留击案道:“你还说学堂哩!已经散了。”庆如愕然道:“听说办得很好,怎么就会散了呢?”季留太息道:“都是鲁耀青这下流种子弄坏的。”庆如更加奇异道:“耀青的学问极好,如何会弄坏呢?”季留气已稍平,便慢慢的告诉出来。原来他这学堂,名字叫做观海学院,学生也有百余人,十分发达。所以请的教习,也是留学生为多,内中最出尖的就算鲁耀青了,他的教法又好学问又好,学生已是心服,加之笼络学生的手段,说来倒是一般教习的秘诀。他一到学堂诸事还在其次,先查学生中,问那个是学问好的,程度高的,有思想有志气的,拣了几个,就用全付的本领去笼络他。先在讲堂吹一阵牛皮,夸奖自己怎好怎好,把几种普通学问演述一遍,说是不传之秘,再把他们学生,也称赞几句,奉承几声,推之为大豪杰,许之为真国民。一顿拍马庇,已经把学生迷得昏了,一面又私下把几个学生约到自己房间里来,密切的谈心,或是互换照片,或是唱和诗句,甚者还要置酒饮宴。那时这个教习,已算得全堂物望所归了。过了些时,就同学堂总理及办事人,意见不合了。据他的意思,以为像我这样深得人心,这总理就该我做,你有什么本领倒要掌握全权?这样一想,便事事反对起来,面子上还是照旧,却暗地撺掇学生道:‘本堂的功课虽是还好,但管理及庶务,却腐败到极点。我不过稍为说说,总理就同我不对。我们事权不属,只好空叹气罢了。’有时又夸说:‘如果我做总理时,便如何整顿,如何改良,必不像现在这个样子的。’几句因风纵火的话,把学生挑拨得心里热刺刺,就要大起风潮了。此番鲁耀青,就用这种法子,把一个观海学院,顿时吵得家翻宅乱起来。如果总理实在腐败,或是不识学务,只好含着眼泪忍气吞声的告退了。无如季留这个总理,本是个留学生,加之问心无愧,理直气壮,也不肯让他。彼时有几个没有煽惑的学生,却代总理打抱不平,顿时学生也分为两党,互相攻击。看官,这是季留做了总理,所以如此若换一个次一些的,早已一窝蜂跟着走子。却说季留起初还不晓得谁的主动力,后来晓得是耀青了,他的性子那里耐得,立刻找到耀青,当面着实责备一番。耀青红着脸正要强辩,只听拍的一声,左脸上早吃季留一掌,还未闪开右边又是一掌,打得脸上越发红起来。要想回手,早有许多教习劝住。季留转身就走,顿时辞职。耀青立身不牢,便把学堂搬到上海新马路,改名新民学校。果然做了总理,遂了他的心愿。那季留一面的学生,自然是四散了,当下庆如听季留说罢,不觉鼓掌道:“快哉!此击真千古第一击也。”林林笑道:“怪道那鲁大少到了台面上,板板六十四的不肯叫局,原来这样阴险。可见肯在堂子里玩的,那心地倒是光明正大的呢。”季留也笑了,庆如正色道:“季留,此刻的学务,真是愈趋愈下了。据表面看来,从前人办的学堂,专用压制手段,觉得野蛮,自然是此刻办得文明了。殊不知一味放任的,却也算不得文明。如你所说教习奉承学生,这弊病已经如此。还有办事人奉承学生的哩!他只图学生说他一声好,他就可久握大权,恣其侵蚀,所以一切不问,任他们出入自由,无恶不作。讲堂好像茶楼,操场变作赌场。学生觉得比家里舒服,自然愿意来就学了。就有几个矫矫不群的,住了几日,不怕你不同流合污。所谓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了。那办事人看见学生日多,自以为办有成效,越发要奉承学生,把功课当作一种附属品了。你想这种学堂,要算做文明,那赌场茶馆,更要算做文明的祖国了。做父兄的,与其送子弟到学堂,不如送到赌场茶馆,学些秘诀,倒还直接爽快呢!”季留道:“罢了,罢了!我从此跳出学界,不做这种事了。我们且说闲话罢。你可晓得君实要结婚?快了,听说就在上海举行,我们去吃几天喜酒才是。”庆如道:“他昨日已有请帖来的,到了那时,想我们几个同志又可以一聚了。”一面说,一面叫林林取出些酒食来。三人对花小饮,夜深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