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说:“以前还真不知道陈淑珍是李青莲的知己啊!”
陈芸也笑了,说:“我还有启蒙老师白乐天呢,这可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诗人啊。”
我有些诧异:“此话怎讲?”
陈芸就说:“他不就是《琵琶行》的作者吗?我识字的启蒙读本就是《琵琶行》啊!”
我笑着说:“真是很巧啊!李太白是你的知己,白乐天是你的启蒙老师,我的表字是‘三白’,是你的夫君。你和‘白’字是如何有缘啊!”
陈芸就笑着说:“与白字有缘,以后怕自己会白字连篇。”(吴地方言称别字为白字)此话说完,我们都大笑起来。
我接说:“淑姐既然对诗歌如此熟悉,也应该知道赋的高低品次吧?”
陈芸答道:“《楚辞》是赋的滥觞,我学识浅薄,难以理解其辞旨和要义。汉代和晋代的赋,若论格调高雅、语言精练,我认为当以司马相如为最好。”
我调侃她:“当年卓文君跟随司马相如私奔,好像不仅仅因为那一曲《凤求凰》吧,理应是仰慕他的赋名满天下呢!”我们又是大笑。
我性格直爽,落拓不羁。陈芸却像迂腐学究,极其循规蹈矩。有时我为她披件衣服或挽一挽袖子,她必定连声对我说“得罪”;有时递给她毛巾或扇子,她就赶忙站起身来接受。开始的时候我很不习惯,觉得太见外,太生疏了,就对她说:“淑姐想用礼节来限制我吗?有一句话叫做‘太讲究繁文缛节的人必定虚伪’。”陈芸听了我的话,立即面红耳赤,辩解说:“恭敬而有礼貌,怎么算是虚伪呢?”我说:“恭敬存在于内心之中,不在于表面形式。”陈芸说:“若论亲近,父母应该是最亲的了,难道可以在内心恭敬却在行为上放肆无理吗?”看把她惹恼了,我就赶紧赔不是:“刚才是开玩笑的,岂可当真!”陈芸怒气未消,说:“有很多夫妻之所以反目成仇,很多都是因玩笑开得过当造成的。你以后再冤枉人家,估计人家不被气死才怪!”我只得把她揽进怀里,温言抚慰,一直把她逗笑为止。但从此以后,“岂敢”、“得罪”这些词都变成我们的口头禅了。我们像东汉的梁鸿和孟光一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时间越长,感情愈加亲密。
在家里面,只要我们相见,不管是在黑暗的房间内还是在狭窄的过道上,都要握住对方的手,问:“哪里去?”我们这么做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就像怕被旁人看见一样。开始的时候,我们走在一起或坐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有意躲避旁人,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陈芸有时和别人聊天,看见我去了,就会立即站起来,稍稍挪挪身子,我就坐到她身边。我们这么做的时候非常自然,我们自己也难以解释其原因。开始的时候,我们感到很难为情,后来就慢慢成为习惯了。我们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亲密,因此对老年夫妻像仇人一样憎恶对方感到非常奇怪,不知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人说:“假如不是这样,夫妻之间怎能白头偕老呢?”恩爱夫妻不长久,也确实是这样啊。
这一年七夕节,陈芸制备了香烛瓜果,我们在“我取轩”中一起拜祭织女。我篆刻了两方“原生生世世为夫妻”的图章,我保存刻有阳文的一枚,陈芸保存着刻有阴文的一枚,我们将这两枚图章作为我们夫妻间书信往来的印信。
当晚皓月当空,月光如水,俯视轩下小河,只见河面波光粼粼,月水一色。我们穿着轻罗衬衣,手拿小蒲扇,并排坐在小窗前,仰视青空中彩云飞驰,万端变化。陈芸说:“宇宙如此浩瀚,明月却只有一轮。不知今天是不是还有其他夫妻像我们这样,饶有兴致地欣赏这美丽的月光,享受这夏夜的清凉呢?”我说:“夜里乘凉赏月的人到处都有。说到欣赏青空中彩云逐月的美好景致,我想不少闺阁女子也应有此兴致。若要说到夫妻一起观赏,我想他们在一起讨论的可能就不是云霞了。”不久,蜡烛燃尽,明月西沉,我们意兴阑珊,撤掉果案,就回屋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