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吕四娘悄悄的离开了朱家,别的人且不去说他,便是那朱蓉镜,第一个要想煞。他不见了吕四娘,终日里废寝忘食,如醉如狂。他父亲看了不忍,料定吕四娘此去,一定到北京报仇去;便和虬髯公说知,求他到北京去找寻。那蓉镜哭着嚷着,要一块儿去;恰巧虬髯公家里有一个女徒弟名叫鱼娘的,也要到北京去,三个人便一路同行,沿路打听四娘的消息。只听得一路人沸沸扬扬说,有一个女卖解的,脸儿又长得俊,本领又高强。虬髯公听在耳中,料定是四娘。待到京里,却又听不得消息。虬髯公料定四娘要做大事,在冷僻地方隐藏起来了。他先找一家客店住下,推说是爷儿三人,每天夜静更深,虬髯公带了鱼娘,便跳上屋子,出去找寻四娘。如今居然被他们找到了,一同回到客店里。
虬髯公先介绍四娘见过鱼娘,四娘见鱼娘面貌和自己不相上下,便十分亲热起来。问鱼娘进京来干什么事?鱼娘便把父亲鱼壳,如何给于清瑞捉去杀死,如今进京来,是要替父报仇。两人走了一条道路,越发亲热起来。只有那朱蓉镜,见了四娘,好似小孩子见了乳母似的,一把拉住她袖子不放;又再三劝四娘莫去冒险,徒然送了自己性命。那四娘如何肯听?但是回心一想,蓉镜待她的一番恩情,恐怕世间找不出第二个男子了;我此番倘能成了大事,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到那时不嫁给他,却又嫁给谁去?她想到这里,心中有了主意。四娘在江湖上阅历了一番。那女孩儿娇怯怯的态度,都已收去,便老老实实的对蓉镜说道:“我这个身体,总是你的了。但是,现在我还要向你借我自己的身体一用,待我报了大仇以后,任凭你叫我怎样便怎样。现在却万万不能遵命。”这几句话,说得蓉镜心中又忧又喜,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从此由虬髯公做主,在西便门外租了一间屋子住着,假装是儿媳姑娘一家人,却也没有人去疑心他们。他们便天天出去打听皇帝的踪迹。那雍正皇帝得了侦探的报告,知道京城里现在到了许多刺客,在暗地计算他;便也着着防备,处处留神;一面秘密吩咐步军衙门严密查拿。这时快到了祭天日子,钦天监便择定吉时,请皇上祭天,雍正皇帝因外面风儿很紧,怕得出去;回心又想,倘然老躲在宫里,一来给那班刺客见笑,二来那百姓见皇帝不出宫来,便要谣言蜂起。因此硬一硬头皮,传旨摆驾祭天。一面调集宫中侍卫,护驾出宫;那街道上自有那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带领全部人马沿途照料。那军士们掮着雪亮的刀枪,一路上站得水泄不通。沿路搭着五色漫天帐,直到天坛面前。停了一会,那一对一对銮仪到了坛上;满朝文武大员,一字儿在两旁站着班。
雍正皇帝从銮舆中下来,侍卫们簇拥着走上坛去。上面设着祭品,雍正皇帝行过礼,正要转身,忽听得那天幔上“豁”一声响,皇帝急把手指一弹,只见一道白光,向天幔上飞去,落下一个狐狸头来,皇帝才觉放心。那左右侍卫,齐呼“万岁!”这时鄂尔泰站在皇帝身后,皇帝笑着对鄂尔泰说道:“朕听说有一班亡命之徒,欲谋刺朕;京城里面刺客很多,朕今天小试手段,叫他们知道朕的本领也不弱,他们也不用来自投罗网了。”说着,冷笑一声;把个鄂尔泰吓得诺诺连声,不敢多说一句话。
雍正皇帝回到宫里,心中总是郁郁不乐;想起从前在少林寺学本领的时候,有一个铁布衫和尚,本领在同辈中要算第一,他也能指头放剑。如今把他留在外面,终不是好事体;也许为仇家所指使来谋刺朕躬,这却不可不防。当时便把鄂尔泰传进宫来,和他商量。
鄂尔泰说道:“臣闻得这和尚在江南横行不法,便没有仇家指使,也须赶快去杀死他,为人民除去大害。”雍正皇帝说道:“从前那些好汉,如今都不在了,且叫什么人去干这件事?”鄂尔泰思索了一会,忽然想起当年岳钟琪将军曾说起有一个大岩和尚,如今在扬州天宁寺;不如下一道密礼给江苏抚台,便请大岩去除了铁布衫和尚。当下便把这意思奏明,皇上称善。鄂尔泰退出宫来,如法炮制去。
话说这铁布衫和尚在四川峨嵋山上,霸占一座大寺院;派他手下的徒弟,下山去偷人头,他每天要吃三个人脑子。峨嵋山下一般男女,常常在半夜里失去他的脑袋,弄得人人惊慌,个个害怕,大家逃避,村坊都空了。后来这和尚忽然异想天开,爱吃孕妇肚子里的小孩;又派他的徒弟,在深夜里,闯进人家的内室,见有怀孕的女人,先奸污了,再取她的胎儿。那班徒弟,个个都淫恶万分,谁敢去拦阻他。
这时,白泰官闲住在家里,他听说四川峨嵋山的景致好玩,便动身到四川来游玩。偶然到一座村坊里,时已更深,他们走江湖的人爱走夜路;他走过一座矮屋檐前,只见里面窗纸上射出淡淡的灯光来,忽见一个人儿影儿一闪,却是一个光头。白泰官心中疑惑,这和尚深夜入人家,非奸即盗;他便站住脚听时,只听得里面有女人低低的求哭的声音。说道:“师父饶了我罢!我痛死了!”白泰官心下越发动了疑,便施展他的手段,轻轻的撬开了外屋子的门,踅进内室去。一看,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被剥得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喉咙里呻吟着。一个和尚,爬在床沿下,两手不住的在那里拓那女人的肚子。
白泰官看了,不禁大怒!一耸身抢上前去,一把揪住和尚的衣领,提下地来一摔,那和尚站脚不住,倒下地去。白泰官便提着钵儿似的拳头,向那和尚面门上不住的打去;那和尚满脸的淌着血,嘴里不住的讨着饶。那时便有许多人走进房来,一面把白泰官劝住,一面喝问那和尚。那和尚说道:“这原不干我的事,是俺师父硬逼着我来取这娘娘的胎儿。”白泰官问:“你师父是什么人?”那和尚说:“铁布衫和尚。”
白泰官在江湖上,也听得铁布衫的名气。便说:“好一个淫恶和尚!待我见见他去。”说时,天色已明;这人家拿出饽饽稀饭来,请白泰官吃。白泰官肚子吃饱了,押着这和尚,叫了一个乡下人领路;走到日落,才走到峨嵋山脚下。见前面也有一个和尚,坐在大树下纳凉;白泰官认是他们一路的,喝一声:“贼秃,休走!”抢步上前便交起手来,打了二十回合。两人手脚愈打愈紧,打到紧要关头,那和尚忽然跳出圈子,问道:“你敢是铁布衫和尚的门徒?”白泰官说:“俺是来捉拿这贼秃的。你敢是这贼秃的徒弟?”这大岩和尚也说:“俺是来捉拿铁布衫和尚的。”
白泰官心想,打来打去,原来打的是自家人。忙问道:“好汉奉谁的命来的?”那和尚把胸脯一拍,大拇指一伸,说道:“俺奉江苏抚台大人之命。敢问好汉奉谁的命?”白泰官便把在村坊里遇到这和尚拓取胎儿的事,一一说了。大岩和尚气愤起来,骂道:“乌贼秃!你败俺佛门的规矩?”说着,飕的一声,拔出腰刀来,结果了这个和尚的性命;转过身去,向树林里一招手,便跳出十五六个大汉来。大岩和尚带着他们,走上山去,看看到了山门口,大岩和尚便和白泰官商量分两路杀进去;白泰官把上风,他一耸身跳上瓦去。这里大岩和尚先把众人藏过,自己一人先上去打开山门,问铁布衫和尚。那守山门的,见是和尚,便也不疑心,领着他走进内院去,留他在知客室暂坐;自己进去通报。这里大岩和尚招招手几,一班大汉都跟了进来;大岩和尚悄悄的跟在那和尚身后,曲曲折折,走过几个院子,到了一个所在。庭心里放着一张竹榻,一个胖大和尚,上身赤膊,赤着脚躺在竹榻上;一个女人,满脸抹着脂粉,坐在和尚的身后,在那里替和尚搔背。和尚伸手到背后去,抚着那女人的脖子。另一个女人。正送过一碗凉茶去;见把门的和尚进来了,她便站住通报道:“师父,有人来了。”
那胖大和尚听了,忙坐起来看时,只见那把门和尚的身后也跟着一个和尚。便指着问道:“他是什么人?”大岩和尚给他一个措手不及,抢步上前,擒住他一条腿。这铁布衫和尚,到底是本领高强,忙拿出看家的本领来,飞过鸳鸯腿去;大岩和尚见擒住他的左腿,他又把右腿飞过来,知是少林派的内家功,忙放了手。铁布衫和尚在地上站住,伸手在竹榻上拿起一件布衫来,打过去。说也奇怪,这件布衫拿在他手里,迎着风打来打去,好似一杆铁棒一般。因此外人取他的绰号叫“铁布衫”。这时门外候着的许多大汉,一拥进来,个个拿出兵器来围住了这和尚攻打。那和尚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打了半天,休想近得他的身。但是这和尚被他们团团围住了,一时里也不得脱身。他正想耸身上屋时,只听得屋檐上一声大吼,跳下一个人来,一刀劈在铁布衫和尚的顶门上,那个脑袋顿时好似西瓜对破开,直劈到脖子上。和尚死了。那村坊上人,听说和尚死了,个个快意;大家把和尚的尸首割成几十块,拿回家去熬油点灯。
白泰官见打了抱不平,也不和大岩和尚招呼,一耸身上屋去了。
四川总督岳钟琪,忙把大岩和尚接进衙门去,在精室里供养起来,不多几天,北京密旨到来,赏大岩和尚白银一万两。岳大将军又派了材官,护送他回南方。下几十道札子,给沿途的地方官,叫他们舟车迎送,随地照料。大岩和尚回到扬州,便大兴土木,造仓圣殿,殿旁造一座吴园,园里建一座华严堂。那些工程材料,都是地方上各绅董捐助的。大岩和尚天天在华严堂里会客吃酒。
这时,扬州地方,有三个地痞,仗着自己力大,专一敲诈百姓。一个是魏五,善骑马,又能懂得马的话。几年前,有个狼山总兵到扬州来阅兵,那营里的马,忽然齐声嘶叫起来。魏五听得了,对人说道:“这个总兵官三个月后要死了。”后来那总兵官回去,果然隔了三个月死去。一个是张饮源,善舞双刀,舞成一团;任你几十个人,近不得他身。一个是薛三,能够拉五十石的硬弓;这时扬州人称他们“魏马张刀薛硬弓”。自从大岩和尚来了以后,这三个人不服气,常常到天宁寺去寻事,都被大岩和尚打败出来。这三个人没有面目住在扬州,便悄悄避到别的地方去了。
有一天,大岩和尚正从方丈室里送客出来;才走到阶下,忽然见一个铁香炉劈空飞来,大岩眼快,忙伸手接住。看时,原来是薛三来报仇的。谁知那薛三因用力过分,嘴里呕出一口血来,踉踉跄跄的逃回家去,连呕了几口血,便死了。接着,那张三拿着双刀,到华严堂去找大岩和尚;两人交起手来,被大岩斩去了一条臂膀。剩下的一个魏五,他知道明攻不能得胜,打听得大岩和尚身上长癣疥的,每天起身用热水洗澡。魏五便邀了七八个同党,趁大岩在浴池里洗澡的时候,打门进去,个个拿出兵器来攻打。大岩和尚赤手空拳,又是浑身赤条条的,如何敌得住,虽也打死了两个人,后来到底被魏五斩去一条腿,死在浴池里。
大岩和尚死的消息报到京里,雍正皇帝十分可惜;但他想这种有本领的人留在世上,终是心腹之患。如今那班好汉都收拾完了,剩下几个没本领的人,也不去怕他。从此雍正皇帝依旧是寻欢作乐,不去防备了。
吕四娘住在京城里,天天出去打探,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心中十分焦躁。朱蓉镜和虬髯公劝她耐心等待。这时满京城沸沸扬扬传说,宝亲王要大婚了。这宝亲王是什么人?便是钮钻禄皇后从陈世倌家里换来的儿子,取名弘历。只因他出落得一表人材,性情温和,语言伶俐;在他弟兄辈中,有谁赶得上他那种清秀白净?雍正皇帝又因他是皇后的嫡子,便也格外欢喜他。
这时打听得湖北将军常明,有一个女儿,出落得端庄美丽。那常明的夫人郭尔额氏和皇后钮钻禄氏,是幼时的邻居,十分要好。后来郭尔额氏钴了丈夫,生了一个女儿,她母女两人,常常被皇后宣召进宫去游玩。那皇后也很爱她女儿,时时赏赐首饰手帕许多东西;后来常明带了家眷到湖北做将军去,皇后也常常记念他们。有时和皇上提起,皇上说:“你既爱他家的女儿,俺们何妨指婚给弘历,做了你的媳妇,岂不可以常常见面?”一句话提醒了钮钻禄氏。看看宝亲王也到了大婚之年,便催着皇帝下圣旨,指婚湖北将军常明的女儿富察氏为福晋。一面把常明内调进京,做军机大臣;一面派亲信大臣鄂尔泰和史贻直两人做大媒,到常明家里去行聘。到了吉期,雍正皇帝便把从前圣祖赏他的圆明园,转赏给了宝亲王,做他们新夫妇的洞房。这一天,满园灯彩,笙萧聒耳,把富察氏迎进园来,交拜成礼。宝亲王见富察氏长得妩媚秀美,便一刻也不舍得离开她,皇后钮钴禄氏,见了这一对佳儿佳妇,心中也十分快乐。
谁知天氏下的事体,大都乐极生悲。雍正皇帝自从宝亲王大婚以后,身体便觉不快;这也是他平日好色太过,积下的病根。他每日非有两个妃子轮流侍寝不可。起初还仗着喇嘛的阿苏肌丸,勉强支持,后来渐渐有点不济了。那班妃嫔,为固宠起见,还夜夜缠着皇上;后来看皇帝实在动不得了。皇后钮钴禄氏便把那班妃子赶开,亲自守着皇上,侍奉汤药。御医轮流住在宫里,请脉处方。
看看皇帝病势略略清健好转,忽然宫里一班太监们吵嚷起来,说:在长春宫、钟粹宫一带常常听得有人在瓦上走动的声音,又有门窗开阖的声音;接着那翌坤宫、水和官一带的太监侍卫们,也吵嚷起来,说:每夜见屋顶上有两道白光飞来飞去;又有咸安宫的宫女,被人杀死在廊下。顿时把一座皇宫闹得人心惶乱,鸡犬不宁。皇后也曾派侍卫们四处搜寻,又是毫无踪迹。后来愈闹愈厉害了,所有延禧宫、承乾宫、景阳宫、景仁宫、咸福宫、永寿宫、启祥宫、储秀宫的一班宫女太监们,每当夜静更深的时候就惊扰起来,不是说见屋上有人行走便是说屋内有白光来去。雍正皇帝害病在床,听了这种消息,知道必有缘故,只是不便说出。
这时史贻直当勇健军统领,是皇上最亲信的;那勇健军,又是由各省将军举荐奇才异能的好汉编练成功的,一共有四千人员。如今宫廷不安,雍正皇帝便把史贻直传进宫来吩咐他带领全队勇健军,在宫中值宿。这宫廷里面凭空里添了四千人马,便觉得安静起来,白光不见了,响动也没有了。那雍正皇帝的病体,也一天一天有起色了。后来皇后直待皇帝起了床,行动如常,才回宫去。
雍正皇帝一病几个月,在病势沉重的时候,宝亲王带了他的福晋,也天天进宫来问候;如今皇帝病好了,就想起他一双小夫妻来,便推说养病,自己也搬进圆明园去住着。那班得宠的妃嫔,也带进园去伺候。富察氏面貌又长得俊,又能孝顺公公;雍正皇帝十分欢喜,已暗暗的把宝亲王的名字写在遗诏上了。
讲到那座圆明园,周围有四十里路大小;园里有极大的池沼,有茂密的森林,有小山,有高塔,有四时常生的花草,有终年不败的风景。宝亲王和富察氏两人,终日游玩也游玩不尽。起初他夫妻两人新婚燕尔,似漆如胶,专拣湖山幽静、花草深密的地方调笑作乐;便是那班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他也嫌他们站在跟前碍眼,撵他们出去。后来他两人也玩够了,便觉得枯寂起来;虽一般也有妃嫔侍女,如何赶得上富察氏的姿色,一个也不在宝亲王眼里。宝亲王心中常常想:如此名园,不可无美人作伴;俺那福晋也可算得美的了,但她一个人枯寂无伴,也觉无味。从此他存心要去寻访一个美人来给富察氏作伴。
几个乖巧的太监,看出亲王的心事,便悄悄的引导他出园去闯私娃子。那南池子一带有尽多的私娼,宝亲王尝着了这个味儿,如何肯舍?天天推说在涵德书屋读书,却天天在私门子里和窑姐儿温被头。但他玩私娃子,只能在白天,因为父皇住在园中,要早晚请安去。那班窑姐儿,竟有几个长得俊的;宝亲王要把她们娶进园去,她们都不肯。只偶尔带一两个姑娘进园去游玩,在安乐窝里吃酒行乐,只瞒着富察氏和父皇两个人,什么风流事都干出来。有一天,宝亲王从安乐窝里出来,时候尚早,他已有三分酒意,悄悄的走进富察氏卧房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侍女在房外打盹;宝亲王也不去唤醒她,踅进房里,只见罗帐低垂,宝亲王认是富察氏一个人午睡未醒,心想去赏识美人儿的睡态。便蹑着靴脚儿,掩近床前去;再一看,只见四只绣花帮儿的高底鞋子,伸出在罗帐外面。宝亲王知道是有两个女人睡着,他心中十分诧异。走上前去,轻轻把帐门儿揭开一看,一个是他的福晋富察氏,另一个却不认识是谁家的眷属。只见她两人互搂着腰儿,脸贴着脸,沉沉的睡着。再看那女人时,不觉把宝亲王的魂灵儿吸出了腔子,飘飘荡荡的不知怎么是好。原来那女人长得真俊呢!鹅蛋式的脸儿,长着两道弯弯的眉儿;丰润的鼻子,两面粉腮上两点酒涡儿,露出满脸笑容来。那一点珠唇,血也似的红润。最动人的是那一段白玉似的脖子上,衬着一片乌云似的鬓角;鬓边插一朵大红的菊花,真是娇滴滴越显红白。她春葱也似的纤手,松松的捏着一方粉红手帕;宝亲王看够多时,不觉情不自待,轻轻的伸手把那方手帕从那女人手中抽出,送在鼻子边一嗅,奇香扑鼻。宝亲王不觉心中一荡,他一面把那手帕揣在自己怀里,一面凑近鼻子去在那段粉也似的脖子上,轻轻一嗅,急闪身在床背后躲着。
那女人被宝亲王这一嗅惊醒过来,低低的唤了一声:“妹妹!”那富察氏也被她唤醒了,便笑说道:“怎么俺两人说着话儿便睡熟了呢!”那女人说道:“妹妹屋里敢有野猫来着?我正好睡着,只觉得一只猫儿跳上床来,在俺脖子上嗅着。待俺惊醒过来,那野猫已跳下床去了。”这几声说话,真是隔叶黄鹂,娇脆动人;宝亲王听了,忍不住了,忙从床背后跳出来,笑说道:“对不起!那野猫便是俺!”说着,连连的向那女人作下揖去,慌得那女人还礼不迭。宝亲王转过脸来,对富察氏说道:“那时俺把这位太太错认是你,正要凑近耳边去唤你起来,细细一看,才认出来;一时自己臊了,便急急躲到床背后去。谁知这位太太说话也厉害,竟骂俺是野猫。俺原也是该骂的,只是俺很佩服老天爷,你也算是俊的了,怎么又生出这位太太来,比你长得还俊!这位太太敢不是人,竟是天仙吗?”
看官,从来天下的女人,一般的性情是你若当面赞她长得俊,她没有不欢喜的。这时这女人被宝亲王捧上天去,她心中如何不乐;只见她羞得粉腮儿十分红润,低着脖子坐在床沿上,只是两手儿弄着那围巾的排须,说不出话来。富察氏听了宝亲王的话,把小嘴儿一噘,笑说道:“你看俺这位王爷,真是不曾见过世面的馋嘴猫儿!怪不得俺嫂子要骂你是野猫。你可要放尊重些,这位便是俺的嫂子;俺姑嫂俩在家里过得很好的,如今把我弄进园来,生生的把俺俩分散了。如今嫂子在家里,想得我苦,悄悄的瞧我来,又吃你撞来;你既说她是天仙,快过去拜见天仙;拜过了,快出去!”那宝亲王巴不得富察氏一句话,忙抢上前去行礼;嘴里也唤嫂子。又问嫂子贵姓?那女人站起身来,一手摸着鬓,笑吟吟的说道:“俺母家姓董额氏,俺丈夫名傅恒。”宝亲王拍着手,笑说道:“俺这傅恒哥哥几世修到嫂子这样天仙似的美人儿?”一句话,说得董额氏粉腮儿又红晕起来。富察氏兄嫂子害羞,忙把宝亲王推出房去。这里董额氏也告辞出园去了。
宝亲王自从见了董额氏以后,时时把她的名儿提在嘴里。他从此私娃子也不玩了,终日痴痴的想着董额氏那副美丽的容貌。要知宝亲王将来和董额氏闹出什么风流案件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