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李孝廉质君诣青州,途中遇六七人,语音类燕。审视两颊,俱有瘢,大如钱。异之,因问何病之同。客曰:旧岁客云南,日暮失道,入大山中,绝壑巉岩,不可得出。
谷中有大树一章,条数尺,绵绵下垂,荫广亩余。诸客计无所之,因共系马解装,旁树栖止。夜深,虎豹鸮鸱,次第嗥动,诸客抱膝相向,不能寐。忽见一大人来,高以丈计。客团伏,莫敢息。大人至,以手攫马而食,六七匹顷刻都尽。既而折树上长条,捉人首穿腮,如贯鱼状。贯讫,提行数步,条毳折有声。大人似恐坠落,乃屈条之两端,压以巨石而去。客觉其去远,出佩刀,自断贯条,负痛疾走。未数武,见大人又导一人俱来。
客惧,伏丛莽中。见后来者更巨,至树下,往来巡视,似有所求而不得。已乃声啁啾,似巨鸟鸣,意甚怒,盖怒大人之绐己也。因以掌批其颊。大人伛偻顺受,无敢少争。俄而俱去。诸客始仓皇出。荒窜良久,遥见岭头有灯火,群趋之。至则一男子居石室中。客入环拜,兼告所苦。男子曳令坐,曰:“此物殊可恨,然我亦不能箝制。待舍妹归,可与谋也。”无何,一女子荷两虎自外入,问客何来。诸客叩伏而告以故。女子曰:“久知两个为孽,不图凶顽若此!当即除之。”于石室中出铜锤,重三四百觔,出门遂逝。男子煮虎肉飨客。肉未熟,女子已返,曰:“彼见我欲遁,追之数十里,断其一指而还。”因以指掷地,大于胫骨焉。众骇极,问其姓氏,不答。少间,肉熟,客创痛不食。女以药屑遍糁之,痛顿止。
天明,女子送客至树下,行李俱在。各负装行十余里,经昨夜斗处,女子指示之,石洼中残血尚存盆许。出山,女子始别而返。
长山县孝廉李质君,一次去青州府时,路上遇到六七个人,听口音像是燕地人,细看他们两颊,都有瘢痕,像铜钱大小。李质君很惊异,就问他们为什么都得一样的病。客人说:“前几年我们客居云南时,一天天黑后迷失了道路,走进了大山里。绝壁悬崖,崇山峻岭,找不到路出来。见山谷中有一棵大树,几尺长的树条,软绵绵地下垂着,树荫足有一亩地大。我们无计可施,便都拴住马,解下行李,依傍在这棵大树下休息。夜深了,老虎、豹子、猫头鹰,此起彼伏地嗥叫着,我们都抱着腿面面相觑,不敢睡下。忽然看见一个大人走来,有一丈多高。我们吓得团团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那个大人来到跟前,用手抓住马就吃,六七匹马顷刻就被他吃光了。接着他又折下树上的长条,抓住我们的脑袋,像串鱼那佯,把我们串成一串。提着走了几步,枝条发出脆弱断裂的声音。大人好像怕坠落到地上,就把枝条弯曲起来,用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枝条两端走了。我们觉得他走远了,便拿出佩刀砍断串着的枝条,忍着疼痛急忙逃跑。刚跑几步,见大人又领着一个人来了。我们害怕万分,忙趴下藏在草丛中。看见领来的那个人更加高大,来到树下,往来巡视,好像找什么东西又找不到。一会儿,这人发出喊叫声,好像大鸟在叫,很生气的样子,怨恨大人欺哄它,用手掌打他的耳光。大人弯着身子,很恭敬地挨着打,不敢有一点争执。不一会儿,二人都走了,我们才仓惶逃出来。
在荒野中逃了很久,远远看见山岭上边有灯光。大伙一块跑过去,到了一看,是一间石屋,有个男人住在里面。我们进去,都拜见了他,并且讲了刚才受的苦。男子拉起我们,让我们坐下。说:“这东西特别可恨,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制服它。等我妹妹回来,再同她商量。”不多会儿,一个女子挑着两只老虎从外边进来,问客人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忙伏地叩头,告诉她来由。女子说:‘早就知道这两个东西为害,没料到凶顽到这程度!应当马上除掉它。’说着,从石屋中拿出一柄铜锤,重三四百斤,然后出门不见了。那男人便煮老虎肉招待我们。肉还没熟,女子已经回来了,说:‘他们看见我想逃,我追了数十里路。打断了他一个指头就回来了。’说着把指头扔到地上,见那截指头有人的腿骨那么粗。众人惊骇极了,问她的姓名,女子不答。稍过了一会儿,虎肉熟了,我们腮上的创伤疼得我们不能吃东西。女子便用药屑给我们涂抹伤处,疼痛立刻止住了。天明了,女子送我们来到那棵大树下,行李都在。我们各自背起行李走了十多里路,经过昨天夜里争斗的地方,女子指给我们看,石洼中残留的血迹还有一盆多。一直送我们出了山,女子才告别返回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