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历史上的民族,如魏普南北朗时期的民族,往往以文化来划分,而非以血统来划分。少数民族汉化了,便被视为"杂汉"、"汉儿"、"汉人"。反之,如果有汉人接受某少数民族文化,与之同化,便被视为某少数民族人。南北朝时期,北方便有汉人因为久居鲜卑地区,接受鲜卑的文化,与之同俗,不仅被人们目为鲜卑人,他们自己也把自己视作鲜卑人。在少数民族中间也是这样。某一少数民族人如果接受另外一个少数民族的文化、风俗习惯,与之同化,便被视为另一个民族的人,他的本民族反而隐蔽不显。我们说的北魏的鲜卑族便是一个很杂的民族。在研究北朝民族问题的时候,不应过多地去考虑血统的问题,而应注意"化"的问题。
(一)北齐的鲜卑化
北齐最高统治者皇室高氏为汉人而鲜卑化者。首先可以注意高谧这个人物。《魏书》三二《高湖传》附《髙谧传》云:
"显祖之御宁光宫也,恒侍讲读,拜兰台御史,寻转治书,掌摄内外,弹纠非法,当官而行,无所畏避,甚见清赏。延兴二年九月卒,年四十五。"
《北齐书》一《神武纪上》略云:
"湖生四子,第三子谧,仕魏位至侍御史,坐法徙居怀朔镇。逮生皇考树。及神武生而皇妣韩氏殂,养于同产姊婿镇狱队尉景家。神武既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孝昌元年,柔玄镇人杜络周反于上谷,神武乃与同志从之,丑其行事,遂奔葛荣,又亡归尔朱荣于秀容。"
这两段史料记高欢父祖十分清晰,髙欢的祖父高溢为北魏的治书侍御史,深得献文帝的信任。后因事坐法徙怀朔镇。曾祖父为离湖。或云此为冒认,然远袓可冒认,三代以内要冒认是不可能的。毫无疑问,高欢为高釉之后,籍贯为渤海蓚县,民族为汉人。说他是汉人,为就血统而言。
《北齐书,神武纪上》所说:"神武既累世《高通、高树、高欢三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这就是"化"的问题。高欢在血统上虽是汉人,在"化"上因为累世北边,已经是鲜卑化的人了。"化"比血统重要,鲜卑化人也就是鲜卑人。"化"指文化习俗而言。
高欢的妻子娄氏为鲜卑人。《北齐书》九《神武娄后传》略云:
"神武明皇后娄氏讳昭君,赠司徒内干之女也。少明悟,强族多聘之,并不肯行。及见神武于城上执役,惊曰-'此真吾夫也!'乃使婢通意,又数致私財,使以聘己,父母不得已而许焉。太后寝疾,用巫媪言,改姓石氏。"
《魏书》一一三《官氏志》"神元皇帝时余部诸姓内人者"有"匹娄氏,后改为娄氏"。娄昭君即匹娄昭君,就血统、文化论娄氏都是鲜卑人。
髙齐皇室自认自己是鲜卑人,原因即在巳经鲜卑化。《北齐书》二四《杜弼传》云:
"显祖《高洋)尝问弼云。治国当用何人?'对曰:'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显祖以为此言讥我。"
高洋之所以"以为此言讥我",是因为他自认为"鲜卑车马客"。
同书三四《杨揞传》说杨愔死的时候,废帝高殷曾谓岂敢惜此汉辈?!"也是自认为鲜卑人。
不仅皇室认为自己是鲜卑人,而且与皇室并不亲的如高德政、高隆之等人,虽然血统上为汉人,但亦自以为鲜卑人。《北齐书》九《文宣李后传》略云:
"文宣皇后李氏讳祖哦,赵郡李希宗之女也。容德甚美,初为太原公夫人。及帝将建中宫,高隆之、离德政言:'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宜更择美配。'杨信请依汉魏故事,不改元妃,而德政犹固请废后,而立段昭仪,欲以结勋贯之援。帝竟不从.而立后焉/'同书三〇《高德政传》云-"高德政,字士贞,渤海蓚人。父显,魏沧州刺史。"
同书一八《高隆之传》略云:
"高隆之,本姓徐氏,云出自高平金乡.乂干为姑婿高氏所养,因从其姓。隆之后有参议之功,高祖〈髙欢)命为从弟,仍云渤海蓚人。"
高德政、高隆之血统上都是汉人,但他们却反对高洋立李祖娥为后,说"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这是因为他们巳经鲜卑化,自认为鲜卑人了。
北齐鲜卑化的风气极盛。鲜卑化贵族所反对的是汉人和汉化的胡人。汉人如杨愔、李祖娥已如上述,兹再举汉化的胡人和士开、源师为例说明。
和士开,清都临漳人。"其先西域商胡,本姓素和氏"。(《北齐书》五〇《恩倖传"和士开传》)此人甚得武成帝及后主的信任,后为琅邪王高俨所杀。高俨为后主弟,斛律光云:"天子弟杀一汉,何所苦。"同书一二《琅邪王俨传是直认和士开为汉人。胡人汉化者即被认为是汉人,于此又得一例。
源师之源,为秃发氏所改。《魏书》四一《源贺传》云:
"源贺,自署河西王秃发傅植之王子也。I辱植为乞伏炽盘所灭,贺自乐都来奔。世祖屑贺曰:'卿与朕同源,因事分姓,今可为源氏。
由此可知源师血统上为鲜卑人。齐后主时,源师为尚书郎中,曾与高阿那肱谈"龙星见,须雩祭",被髙阿那肱骂为"汉儿强知星宿"。(《北齐书》五《恩悻传,高阿那肱传》)民族以"化"分,不以血统分,这又是一例。北齐统治者反对汉人的最大的事件,是齐后主因韩长鸾之言,对"汉儿文官"崔季舒等人的屠杀。韩长鸾名凤,是昌黎人,父韩永兴,做过青州剌史。韩长鸾自己做过都督,血统为汉人,可是鲜卑化了.自以为是鲜卑人。对于朝士十分仇视,经常骂"狗汉大不可耐,唯须杀却。"(《北齐书》五〇《恩(幸传,韩凤传》》后主要去晋阳,崔季舒"与从驾文官联名进谏",韩长鸾上奏:"汉儿文官连名总署,声云谏止向并,其实未必不反,宜加诛戮。"后主竟"即召已署表官人集含章殿,以季舒、张雕、刘逖、封孝塽、裴泽、郭遵等为首,并斩之殿廷"。(《北齐书》三九《崔季舒传》〕
由此可见北齐的民族成见很深。这种民族成见以"化"分,非以血统分。其表现为占据统治地位的鲜卑化人,反对、排斥与杀害汉人或汉化之人。北齐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一种反常情况,是因为北齐的建立,依靠六镇军人。而六镇军人作为一个保持鲜卑化的武装集团,本是洛阳汉化文官集团的反对者。六镇起兵是对孝文帝汉化政策的反动。这种反动,在北齐的鲜卑化中,表现出来了。
(二)北齐的西胡化
在北齐,西胡化的风气也很盛。所谓"西胡化",是指那些鲜卑或鲜卑化贵族,沉溺于西域的歌舞、游戏与玩物中,甚至想做"龟兹国子"。北齐起用了大批西域胡人,专门从事游乐。按照"化"的原则,如果那些鲜卑贵族继续沉溺下去,将会为西胡所同化,变成西胡人或西胡化人。
《北齐书》五《恩倖传》有云:
"西域丑胡、龟兹杂伎,封王者接武,开府者比肩,非直独守弄臣,且复多干朝政。
和士开,清都津人也。其先西域商胡,本姓索和氏。天保初,世祖封长广王,辟士开开府参军。世祖性好握槊,士开善于此戏,由是遂有斯举。又能弹胡琵琶,因此亲狎。世祖践拃,累除侍中,加开府。武平元年,封淮阳王,除尚书令、录尚书事。世祖时,恒令士开与太后握槊,又出人卧内,无复期限,遂与太后为乱。
韩凤与高阿那肱、穆提婆共处衡轴,号曰三赍。寿阳陷没,凤与穆提婆闻告畋,握槊不辍,:'他家物,从他去。'后帝使于黎阳临河筑城戌,曰:'急时且守此作龟兹国子,更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因愁为?'君臣应和苦此。
〈齐主)犹以波斯狗为仪同、郡君,分其干禄。又有何海及子洪珍,皆为王,尤为亲要。洪珍侮弄权势,爾狱卖官。又有史丑多之徒胡小儿等数十,咸能舞工教,亦至仪同、幵府,封王。胡小几等眼槔琛蛤,一无可用,非理爱好,排突朝贵,尤为人士之所疾恶。"
据此可知北齐朝廷西域胡人之多。胡小儿能以工于歌舞封王,波斯狗也能受封为仪同郡君,说明北齐鲜卑贵人爱好西胡习俗到了何种程度!鲜卑贵人包括武成帝皇后胡氏在内,都喜爱握槊。这是一种什么游戏呢?《资治通鉴》一五七梁武帝大同三年九月"(高〉敖曹与北豫州刺史郑严祖握槊"句下胡注云-"握槊,亦博塞之戏也。刘禹锡《观博》曰:'初主人执握槊之器,寅于庑下,曰:主进者要约之。既揖让,即次。有博齿,齿异乎古之齿,其制用骨,镢棱四均,镂以朱墨,耦而合数,取应日月,视其转止,依以争道。是制也,行之―-國國國---―圍久矣,莫详所祖,以其用必投掷,以博投诏之。'又尔朱世隆与元世舞握槊,忽闻局上皎然有声,一局子尽倒立,世降甚恶之,既而及祸。李延寿曰:握槊,此盖胡戏,近人中国,云胡王有弟一人,遇罪,将杀之,从狱中为此戏上之,意言孤则易死也。"
可知握槊不过是一种胡戏,可惊的是北齐鲜卑贵人如胡后、韩长鸾陷溺之深。韩长鸾且欲作"龟兹国子?此事《通鉴》言之更详,其言云:
"齐樓提婆,韩长鸾闻寿阳陷,握槊不辍,曰;'本是彼物,从彼取去。'齐主闻之,颇以为忧。提婆等曰:'假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更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左右嬖臣因共赞和之。帝既大喜,酣饮鼓舞,仍使于黎阳河筑城戌。"【一七一陈宣帝太建五年九月)所谓"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唯当行乐".据此,就不是韩长鸾、穆提婆等少数人的思想,连齐后主及左右嬖臣也无不作此等想法。由此才有于黎阳临河筑城戌之举。此举是真欲划河作龟兹国,一以自保,二以与韩、穆、何海、何洪珍、胡小儿、波斯狗等及时行乐。这些鲜卑贵人最反对汉化,却最热心西胡化。
北齐的西胡化要有条件.首先是要有西胡人。北齐的西胡人从何而来呢?考《洛阳伽蓝记》三城南永桥以南,園丘以北,伊洛之间,夹御道有四夷馆条云:
"西夷来附者,处晻嵫馆,蜈宅慕义里。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已,乐中囯之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民,万有余家,门巷修整,闾阎填列,青槐荫柏,绿柳垂庭,天下难得之货,咸悉在焉。"
由此可见自孝文帝迁都洛阳以来,北魏洛阳西胡的众多。北齐的西胡也就是他们的子孙。象和士开,其先即西域胡商,本姓素和氏。父名安,魏末作过中书舍人、仪州剌史。(见《北齐书'和士开传》)魏亡后,这众多的西胡,都归人北齐政权之下。他们不仅影响到北齐的历史,而且影响到隋唐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