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赵太后:即赵威后,惠文王之妻。惠文王死后,因为其子孝成王年幼,所以由赵威后辅佐执政。
(2)长安君:赵威后幼子的封号。
(3)揖:应作“胥”,“胥”同“须”,等待。
(4)郄(xì):身体不舒适。
(5)鬻:通“粥”。
(6)没死:冒死。
(7)填沟壑:指死。
(8)媪(ǎo):对老年妇女的称呼。燕后:赵威后的女儿,嫁给燕王为妻。
(9)踵(zhǒnɡ):脚后跟。
(10)奉:通“俸”,即俸禄。
(11)恣(zì):听任。
赵太后刚刚执政,秦国就加紧攻赵,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说:“一定要用长安君作为人质,才派兵。”赵太后不肯答应,大臣们极力劝说,太后明确地对左右的人说:“有再来说将长安君作为人质的,我就要把唾沫啐在他的脸上!”
左师触龙要求进见太后,太后气冲冲地等着他。触龙进门之后,缓慢地小步向前走着,到了太后跟前主动谢罪说:“老臣的脚有毛病,竟不能快步走,好久没有见到太后了,只好私下里宽恕自己,但恐怕太后玉体欠安,所以想来看看您。”太后说:“老身也只是靠着辇车才能行动。”触龙又问:“太后每日的饮食该没减少吧?”太后说:“不过吃点稀饭罢了。”触龙说:“老臣近来特别不想吃东西,自己勉强散散步,每天走三、四里,才稍稍增加了一些食欲,身体也安适了些。”太后说:“老身可做不到。”这时候太后脸上的怒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触龙又说:“老臣的贱子舒祺,年纪最小,不成器得很,而我已经衰老了,心里很疼爱他,希望能让他补一名黑衣侍卫,来保卫王宫。我特地冒死来向您禀告。”太后回答说:“好吧。他多大年纪了?”触龙回答道:“十五岁了。虽说还小,我却希望趁我没死之前把他托付给您。”太后问:“男人也爱他的小儿子吗?”触龙答道:“比女人疼爱得还要厉害。”太后答道:“女人疼爱得更厉害!”触龙说:“我私下认为您对燕后的疼爱超过了长安君。”太后道:“您说错了,不像疼爱长安君那么厉害。”
触龙说:“父母疼爱自己的孩子,总要替他们做长远的打算。您送燕后出嫁的时候,握着她的脚跟,为她哭泣,为她远嫁而悲伤,这实在是令人哀痛的事情。燕后走了,并不是就不想念她了,可是祭祀时为她祝福,却说:‘千万别让她回来!’您这样做难道不是为长远打算,希望她的子孙能相继成为燕王吗?”太后答道:“是这样啊。”
触龙又说:“从现在上推三代,一直推到赵国刚刚开始建国的时候,历代赵王的子孙受封为侯的,他们的继承人还有存在的吗?”太后答道:“没有。”触龙又问:“不只是赵国,其他诸侯国里有相继为侯的吗?”太后说:“我还没听说过。”触龙说道:“这大概就是,近的祸患落到自己身上,远的灾祸会累及子孙。难道国君的子孙一定都不好吗?只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而无功于国;俸禄优厚,而无劳绩,却拥有大量的贵重财宝。现在您使长安君地位尊贵,又分封给他肥沃的土地,赐给他很多宝物,而不让他趁早有功于国,有朝一日您不在了,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立身呢?老臣认为您没有替长安君做长远的打算呀,所以认为您对他的疼爱不如对燕后。”太后听完了说:“好吧,任凭您怎样指派他吧。”于是为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车子,到齐国做了人质。齐国的军队这才出动。
子义听到了这件事,说:“国君的孩子,是国君的亲骨肉,尚且不能依靠没有功勋的尊贵地位、没有劳绩的丰厚俸禄来守住金玉宝器,更何况是做臣子的呢!”
公元前265年,赵惠文王死,其子孝成王继位,年幼,由赵太后摄政。秦国趁赵国政权交替之机,大举攻赵。赵国形势危急,向齐国求援。齐国一定要赵太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为人质,赵太后不肯。此故事便是发生在这期间。
《触龙说赵太后》一文开篇就描绘了一个气氛极为紧张的局面:赵君新亡,秦兵犯赵赵求齐助,齐要长安君作人质爱子心切的赵太后不肯让儿子去冒这个风险,严词拒绝了大臣们的强谏,并声称“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触龙的谏说显然要困难许多。他深知要能说服赵太后,就必须让她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然而,若从正面去讲道理,则将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自取其辱。因此,必须顺着太后溺爱长安君的心理因势利导,巧说妙谏。
在争取到面见太后机会后,触龙先用缓冲法关切地询问太后的起居饮食,并絮絮叨叨地与她谈论养生之道,使本来“盛气而揖之”、戒备心极强的“太后之色少解”。这样,就从感情上消除了太后的逆反心理和敌对情绪,为进谏的成功拆除了第一道屏障。接着,触龙用引诱法恳切地为自己的幼子舒棋请托,以期让太后产生共鸣,从而引出她的心事。果然很快就勾起了太后的爱子之情。在她看来,触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同病相怜的“知己”了。她不仅“笑曰”了,而且饶有趣味地与触龙争论谁更疼爱幼子的问题,开始毫不掩饰地向触龙袒露心迹了。这就为下一步谈论如何爱子的话题奠定了基础。
触龙抓住契机,引出太后爱燕后的话题。女儿远嫁,长期不见,而出於一个君主的威严又不能提起,这是一个母亲埋在内心的隐痛。有人提起,对太后是个释放郁结的机会,当然也愿意听了。左师说起燕后远嫁,太后曾为她“泣”“哀”“思”,可每到祭祀却祝:“必勿使反。”借此提出“父母一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命题。然后把太后为燕后长远打算的爱与为長安君短浅计议的爱作比较,并由远及近的提出帝王的子孙不是都不好,而祸及其身是因为“位尊而无功,俸厚而無勞”所致。最后直指“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国。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赵。”话说到这里,太后已心服口服了。左师劝谏的使命圆满完成。他俩在長安君质齐问题上达成共识,心与心在同心点上重合了。
触龙的谏说自始至终未有一语提及“令长安君为质”,而太后情不自禁地说出“恣君之所使之”,同样没有直接说穿派长安君入质于齐的话,与触龙的精彩说辞彼此配合,相映成趣。双方心照不宣,达成默契,丝毫不显尴尬。文末用“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作结,使首尾圆合,结构谨严,同时也增强了故事的喜剧色彩,彰显了触龙谏说的卓著成效。
触龙的攻心术,使趙太后从抵触到对撞再到接纳最后到契合,始终未提長安君质齐这个话题。可听了触龙一席话后,太后主动要求触龙派遣長安君使齐为质。看似无心插柳,实是以情一动人,这就是智者的风采与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