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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卷十二 明文·豫让论

清朝 吴楚材 著
  • shìjūnshēnshìzhǔmíngzhīdāngjiéjìnzhìmóuzhōnggàoshàndǎoxiāohuànwèixíngbǎozhìwèiránshēnquánérzhǔānshēngwéimíngchénwéishàngguǐchuíguāngbǎishìzhàoyào耀jiǎnwéiměigǒuzhīnéngwēiwéiwèiluànzhīxiānérnǎijuānyǔnmìngbàizhīhòudiàomíngxuànshìhàiyóujūnguānzhījiēsuǒ
  • 怀
  • 忿忿

注释

(1)豫让:晋国侠客毕阳的孙子。他最初投于晋国贵族范氏、中行氏门下,因为不得重用,于是改投智伯门下。智伯为赵襄子所杀后,豫让曾两次计划为智伯报仇,均未成功。第二次刺杀未遂后,他被赵襄子的侍从包围起来,无奈之下,他请求赵襄子将衣服脱下来让他刺几剑以成全他,刺完后他便伏剑自杀了。

(2)漆身吞炭:豫让第一次行刺未遂,赵襄子把他释放了,但他继续图谋为智伯报仇,于是将全身涂上漆,吞下炭,改变自己的声音容貌,准备第二次行刺。

(3)段规:韩康子的谋臣。韩康:即韩康子,春秋时晋国贵族。

(4)任章:魏献子的谋臣。魏献:即魏献子,春秋时晋国贵族。

(5)郄(xī)疵(cī):智伯的家臣。

(6)谆谆(zhūn):恳切耐心的样子。

(7)悻悻(xìnɡ):恼怒怨恨。

(8)(tiǎn)然:厚着脸皮的样子。

译文

士人君子要想立身于世,侍奉君主,既然被称作知己,就应当竭尽自己的智慧和谋略,忠诚地劝告,巧妙地开导,在祸患没有形成以前就消除它,在动乱发生之前就维护社会的安定,使自己得到保全,使君主没有危险。在世的时候是一代名臣,死了之后成为尊贵的鬼魂,荣誉流传百代,光辉照耀史册,这才是值得赞美的。如果遇到知己,却不能在灾祸发生前匡扶危乱,而是在失败之后献身自尽,沽名钓誉,迷惑世人,向世俗夸耀;这些在君子看来,都是不可取的。
因此我曾评论过豫让。豫让做智伯的家臣,等到赵襄子杀了智伯之后,豫让为他报仇,声名烈烈,即使是那些没有知识的平民百姓,也没有不知道他是忠臣义士的。唉!豫让的死固然算是忠义之举,可惜他这种死的方式还存在不忠的成分。为什么这样说呢?他漆身吞炭,改变了容貌声音之后,对他的朋友说:“我要做的事情是极难的,将要使天下后世那些身为人臣却怀有二心的人感到惭愧。”这能说他不忠吗?他连续三次跳起来,用剑斩赵襄子的衣服,赵襄子责备他不为中行氏而死,却惟独替智伯而死的时候,豫让回答说:“中行氏把我当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用一般人的行为报答他;智伯把我当作国士看待,所以我用国士的行为报答他。”就这方面来评论,豫让就有不足之处了!
段规侍奉韩康子,任章侍奉魏献子,也没听说韩康子、魏献子把他们当作国士看待,可段规、任章却极力奉劝他们的主人应答智伯的无理要求,给智伯土地使其意志骄傲,从而加速智伯的灭亡。郄疵侍奉智伯,智伯也不曾把他当作国士看待,可是郄疵却能够洞察韩、魏的实际企图来劝谏智伯。虽然智伯不肯采纳他的意见因而招致灭亡,然而郄疵献出了他的智谋和忠告,已经是无愧于心了。豫让既然说智伯是把自己当作国士一样地看待,而国士是能够匡济国家危难的人。当智伯贪得无厌地向别国索地的时候,放纵私欲、荒淫暴虐的时候,豫让应当贡献才力,尽到自己的职责,恳切地劝告智伯说:“诸侯大夫,各自安守自己的封地,不要互相侵夺,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现在我们无缘无故地向别人索取土地,人家不给我,我必定产生忿恨之心;如果给了我,我的骄横之心必定会因此而滋长。忿恨就一定会去争夺,争夺就一定会造成失败;骄横就一定会使自己目中无物,目中无物就一定会亡国。”恳切真挚地劝谏,一次不听,再劝谏他;再劝谏不听,就第三次劝谏他;三次劝谏不听,就把自己伏剑自杀的时间移到这一天。智伯虽然愚钝无知,但因为被他的至诚所感动,也许会重新醒悟,同韩、魏两家和好,解除对赵氏的围困,保全智氏的宗族,使智氏宗庙中的香火供奉不至断绝。如果这样,那么豫让是虽死犹生,难道不比那斩衣而死强吗?但豫让在这个时候,却不曾说过一句话去开导主人的思想,他看着智伯的危亡,就像越国人看秦国人的胖瘦一样啊,只是袖手旁观,坐待成败。国士对于主上的报答,何曾是这样的呢?智伯已经死了,却禁不住一时的血气冲动,情愿把自己加入到刺客一类人的行列里,这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这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虽然这样,以国士而论,豫让固然是不够标准的。但那些早晨是仇敌,晚上就变成了君臣,厚着脸皮自以为得意的人,就又是豫让的罪人了!唉!

评析

  豫让,战国时晋人,先为晋大臣范氏、中行氏的家臣,赵简子灭范氏、中行氏后,改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赵襄子(赵简子之子)灭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逃往山中,改名换姓,立誓“我必为报仇”他一次行刺未成功,于是以漆涂身,改变形貌,又吞下炭块,使声音变哑。第二次埋伏在桥下行刺赵襄子,仍未成功,被捕,自杀而死。事见《史记·刺客列传》。这篇文章即是方孝孺对豫让的评价。

  这是方孝孺的创作的一篇论史散文。文章标新立异,从传统儒家思想出发,对豫让进行了批评。这篇散文旨在说明不能“扶危于未乱,而捐躯于既败者,不足以当国士”的道理。

  方孝孺对豫让的评论,则别有卓见,既深于司马迁的认识,又无矫枉过正之偏颇。他认为,真正的忠臣烈士应以国家的利益为重,具有改治远见,敢于犯颜直谏,防患未然;而不应计较个人恩怨,或在祸患发生之后,凭血气之勇,怀死名之义,以沽名钓誉。据实说理,剖析透彻,评论抑扬得体,颇有见地,文章层层深人,具有很强的逻辑性。

  首段提出“士君子立身事主”的准则,以为中心论点而提拿全文:“当竭尽智谋,忠告善道,销患子未形,保治子未然,仰身全而主安。”这就是说,真正的忠臣烈士,应当竭尽自已的智谋,向君主提出忠直的劝告和好的方略,把祸患消灭在未形成之时,把动乱的因未消灭在萌芽之时。否则,“不能扶危于未乱之先,而乃捐躯须命于既致之后,钓名沽誉,眩世炫俗。”则为君子所不取。

  第二段,联系豫让立身事主的言行,加以分析评论。运用故转故纵手法,先肯定豫让为智伯报仇,“声名烈烈,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文士也”。然后提出异议:“让之死固忠矣,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意即豫让的死确乎是忠诚的表现,可惜他对待死的方法还存在不忠的成分。何以证之,一是他自我摧残和自杀的动机是为了自已名垂后世,而不是为国为民——“观其漆身吞炭,谓其友曰:‘凡吾所为者极难,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二是缺乏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立身事主皆从个人恩怨出发,但求取于等价,而缺乏自我牺牲精神,当赵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而独死于智伯”时,豫让则颇为自是地争辩:“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基于以上两点,方孝孺发出了“让有余憾”的感慨。方孝孺通过豫让的言行以窥见其灵魂,认识达于深层而胜过司马迁一筹,文章贵乎“发前人之所未发”。这正是《豫让论》难能可贵之处。

  这段剖析论证,具有举重若轻,水到渠成之妙。这是由于作者着于洞见豫让的思想症结以及司马迁对豫让认识的不足,着意引豫让的言行加以剖析,词不泛没,语不虚置,而无隔靴搔痒、空发议论之弊。

  第三段则更深人一层,明确指出:“国士,济国之士也”——国士,是拯救国家的有识之士。用这个尺度来衡量豫让,即使对把他当作国士的智伯,也算不得竭忠尽智的忠臣,为了阐明这个观点,作者先以段规、任章为例,说明他们立身事主,从不考虑个人恩怨,尽管韩康子、魏献子没有把他们以“国士待之”,但他们都竭忠尽智,力劝其主,纵智伯之欲“以骄其志”,加速智伯的灭亡。郄疵事智伯,智伯也不曾把他当作国士看待,但他看破韩、魏的险恶用心,便竭力劝谏智伯,不要见利忘乎所以,因小失大。虽然智伯不用其言以至灭亡,而郄疵已奉献出他的智谋并对智伯进行忠谏,尽了臣子之责而问心无愧。豫让则恰恰相反,“当智伯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暴之时”,作为豫让,他并没有申明义理,使智伯知所警惕,更没有反复力谏。倘若真是事君为国,三谏不从,就应提前自死在这一天。智伯虽顽冥不灵,也会被豫让的诚意所感动,或许能够醒悟,而有治国长策。然而,在这个关系国家生死存亡的严峻时刻,豫让却“曾无一语开悟主心。视伯之危亡,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观,坐待成败”。这不配作国士。智伯败亡了,却禁不住一时的血气冲动,逞匹夫之勇,情愿把自己归附到刺客一类人之中,文中两次反诘“何足道哉”,探沉感慨,表明了作者的意向。

  有比较,才能有鉴别,这段用比较的方法,更雄辩地证明,智伯虽把豫让看作国士,豫让却愧对智伯,未能真正“以国士报之”。

  行文至此,作者已把自己的观点和认识,阐述得十分透辟,使读之者深思而获启益。然而豫让毕竟与厚颇无耻之徒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文章结尾指出:“虽然,以国士而论,让固不足以当之;彼朝为仇敌,暮为君臣,腆然而自得者,又让之罪人也!”这就作到了抑扬得体,评论公允,而不失之偏颇。这段结尾并非可有可无,而是文章有机的组成部分,而且言简意赅,“语不多赞”。

  此文在结构上采取了层层深入的写法。开头先泛论“士君子立身事主”的要求,并不直接提到豫让。第二段中把豫让的言行进行了简短的概括,并提出了作者的初步评价。第三段才是全文的重点,他不但论证了豫让之死为不足取,而又为其设计了一整套的对智伯进行规劝的方案,可称周到之至。结尾时又做了一点补充,这就使得全文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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