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永和:东晋穆帝年号(345~356)。
(2)会(kuài)稽(jī):郡名,郡治设在今浙江绍兴。
(3)修禊(xì):古代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清除不祥的祭礼。
(4)流觞(shānɡ):修禊时的一种活动,是将酒杯放在曲水之上,任其漂流,漂到谁面前谁就要饮酒。曲水:曲折回环的溪水。
(5)惠风:和风。
(6)契:古人作交易时的凭证,分为两半,双方各持其一。
(7)一死生:庄子认为死犹如太阳朝升暮落一样自然,所以生不足喜,死不足哀。
(8)彭:彭祖,传说中长寿的人,相传他活了八百岁。殇(shānɡ):夭折的人。
永和九年是癸丑年,暮春之初,我们在会稽郡山阴县的兰亭集会,举行禊饮活动。各路贤者才子都来了,老老少少会聚一堂。这里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澈湍急的溪流辉映环绕在左右,我们就将溪水引来以为曲水流觞。大家依次在曲水旁落坐,虽然没有丝竹管弦齐奏的盛大场面,但一边饮酒一边赋诗,也足以畅谈倾吐心中的高雅情怀。这一天,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和煦的春风舒缓地吹来,抬起头能看到宇宙的浩浩无垠,俯下身能细察万物的繁荣旺盛,于是放眼观赏,舒展胸怀,这就足以极尽耳目视听的欢娱,真是非常快乐的事情!
说起人与人的相处,低头与抬头之间,便已过了一世。有的人把自己的心中之事倾吐出来,与朋友在小屋里亲切交谈;有的人则把自己的志趣寄托在外物之上,放任自适,快然自得。虽然他们追求的和舍弃的东西千差万别,性格的喜静好动也各不相同,但当遇到让人高兴的事情,暂时地称心如意,就会十分快乐并且感到自足,有时竟忘记了衰老将要到来。等到厌倦了所追求的东西,感情随着事物的变迁而变化,感慨便自然而然地从心中流出,与事情关联在一起。以往所为之快乐欣喜的事物,转眼间都变成了前尘故迹,对此心中还不能不有所感慨和触动;更何况人一生的长短只是顺从于造化,终究要归于结束呢?古人说:“死生也是件大事情啊。”这怎么能不让人痛心呢?
每当看到前人所以感慨的缘由,和自己的感想竟然像符契一样相合,总难免要在前人的文章面前叹息感伤,心里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本来就知道把死生视为等同是虚妄的,把长寿的彭祖与夭折的少年看作一样是荒谬的。后人看待今人,也就像今人看待前人一样啊,这真是令人悲伤啊!我因此记下了到会者的姓名,抄录了他们所作的诗篇,虽然时代不同,世事有别,然而引发感慨的缘由大都相同。后世看到这些诗篇的人,也将会有所感慨吧。
公元353年(晋穆帝永和九年)农历三月初三,王羲之在会稽山阴的兰亭,与名流高士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举行风雅集会。与会者临流赋诗,各抒怀抱,抄录成集,大家公推此次聚会的召集人,德高望重的王羲之写一序文,记录这次雅集,即《兰亭集序》。
本文是一篇书序。文章先序兰亭修楔事,因修禊而“群贤毕至”,实际上是说明做诗的缘由;有用“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描写了作诗时的情景,指明了《兰亭集》是一部游宴诗集,有众多的作者,诗是即席之作;结尾以“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说明成书的经过,又以“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指出本书的意义。同时,作者善于借题发挥,从一次普通的游宴活动谈到了他的生死观,并以此批判了当时士大夫阶层中崇尚虚无的思想倾向,使全篇在立意上显得不同凡响。全文共分三段。
文章首段记叙兰亭聚会盛况,并写出与会者的深切感受。
先点明聚会的时间、地点、缘由,后介绍与会的人数之多,范围之广,“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接着写兰亭周围优美的环境。先写高远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再写近低处“清流激湍”;然后总写一笔:“映带左右”。用语简洁。富有诗情画意。在写景的基础上,由此顺笔引出临流赋诗,点出盛会的内容为“一觞一咏”,“畅叙幽情”,“虽无丝竹管弦之盛”,这是反面衬托之笔,以加张表达赏心悦目之情。最后指出盛会之日正逢爽心恰人的天时,“天朗气清”为下文的“仰观”、“俯察”提供了有利条件;“惠风和畅”又与“暮春之初”相呼应。此时此地良辰美景,使“仰观”、“俯察”,“游目骋怀”、“视听之娱”完全可以摆脱世俗的苦恼,尽情地享受自然美景,抒发自己的胸臆。至此,作者把与会者的感受归结到“乐”字上面。笔势疏朗简净,毫无斧凿痕迹。
文章第二段,阐明作者对人生的看法,感慨人生短暂,盛事不常,紧承上文的“乐”字,引发出种种感慨。
先用两个“或”字,从正反对比分别评说“人之相与,俯仰一世”的两种不同的具体表现,一是“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一是“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然后指出这两种表现尽管不同,但心情却是一样的。那就是“当其欣于所遇”时,都会“快然自足”,却“不知老之将至”。这种感受,正是针对正文“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的聚会之乐而发,侧重写出乐而忘悲。接着由“欣于所遇”的乐引出“情随事迁”的忧,写出乐而生忧,发出“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的慨叹、文章至此,推进到生死的大问题。最后引用《庄子·德充符》中的“死生亦大矣”来总结全段,道出了作者心中的“痛”之所在。
最后一段说明作序的缘由。
文章紧承上文“死生亦大矣”感发议论,从亲身感受谈起,指出每每发现“昔人兴感之由”和自己的兴感之由完全一样,所以“未尝不临文嗟悼”,可是又说不清其中原因。接着把笔锋转向了对老庄关于“一生死”,“齐彭殇”论调的批判,认为那完全是“虚诞”和“妄作”。东晋时代的文人士大夫崇尚老庄,喜好虚无主义的清谈,庄子认为自然万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庄子·齐物论》),且把长寿的彭祖和夭折的儿童等同看待,认为“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作者能与时风为悖。对老庄这种思想的大胆否定,是难能可贵的,然后作者从由古到今的事实中做了进一步的推断:“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基于这种认识,所以才“列叙时人,录其所述”,留于后人去阅读。尽管将来“世殊事异”,但“所以兴怀。其一致也”。这就从理论上说清了所以要编《兰亭诗集》的原因。最后一句,交代了写序的目的,引起后人的感怀。文字收束得直截了当,开发的情思却绵绵不绝。
这篇序言疏朗简净而韵味深长,突出地代表了王羲之的散文风格。且其造语玲珑剔透,琅琅上口。是古代骈文的精品。《兰亭集序》在骈文的几个方面都有所长。在句法上,对仗整齐,句意排比,如“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两两相对,音韵和谐,无斧凿之痕,语言清新、朴素自然。属于议论部分的文字也非常简洁,富有表现力,在用典上也只用“齐彭殇”和“修楔事”这样浅显易储的典故,这样朴素的行文与东晋时代雕章琢句,华而不实的文风形成鲜明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