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鄙:边境地区。
(2)薰:薰陶,影响。
(3)蹇蹇(jiǎn):忠心的样子。
(4)旷官:玩忽职守。
(5)抱关击柝(tuò):守门和打更。
(6)委吏:古代掌管粮仓的小吏。
(7)乘田:春秋鲁国的主管畜牧的小官。
(8)谟(mó):谋略。猷(yóu):计划。
(9)后:天子。
(10)滋:更。
(11)行谊:品行和道义。
(12)鸿号:伟大的名声。
(13)启:促成。
(14)乂(yì):治理。
(15)孜孜矻矻(kū):勤奋不懈的样子。
(16)佚:通“逸”。
(17)讦(j ié):攻击别人。
有人对我提到谏议大夫阳城,说:“他可以算是有道之士了吧?学问广博,见识也多,却不求显身扬名。奉行古人的道德,居住在晋地的边境。晋地边境受到他道德熏染因而从善的人近千。大臣听到了这件事便举荐了他,天子任命他为谏议大夫。人们都认为这是他的荣耀,他却没有喜色。他居于谏议大夫之位已经有五年了,行为操守仍和隐居时一样。他是不会因为富贵而改变自己的志尚的!”
我回答说:“这正是《周易》所说的,长久地保持一种德操而不知变通,对男子来说是危险的,怎能算是有道的人呢?《周易》蛊卦上九爻辞说:‘不侍奉王侯,高尚自己的节操。’而蹇卦六二爻辞则说:‘君王有难,臣子应该奋不顾身地去救助。’这两种说法的不同是因为所处的时势不同,所以要奉行的准则也就不一样。如果像蛊卦的上九所说的处于没被任用的境地,却表现出奋不顾身的节操;像蹇卦六二所说的处于人臣的地位,却以不侍奉王侯为高尚。那么,前者就会产生钻营利禄的祸害,后者就会引来玩忽职守的指责;这两种做法都是不可效法的,而且这样做引来罪责也是在所难免的。如今阳子居官位不能说不久了,了解朝政的得失不能说不清楚,天子待他也不能说不优厚,而他却从没有说过一句涉及朝政的话。他看待朝政的得失,就像越国人看待秦国人的胖瘦一样,毫不在意,忧喜无动于衷。问他的官职,就说:‘谏议大夫。’问他的傣禄,就说:‘下大夫的官俸。’问他有关朝政的事情,则说:‘我不知道。’有道的人,原本是这样的吗?况且我听说过:‘有官职的人,不能忠于职守就应该辞去官职;有进谏规劝责任的人,不能进谏规劝则也应该辞官。现在阳子尽到进谏规劝的责任了吗?有要进谏的言论而不说,与不能尽到进谏的职责,这两样都是不可取的。阳子是为了俸禄而做官的吧?’古人说过:‘做官不是因为贫穷,但也有因为贫穷而做官的。’这正是说的那些为了俸禄而做官的人。这样的人就应当辞高官而就卑职,辞富贵而守贫寒,做守门巡夜一类差使就差不多了。孔子曾做过管仓库的小官,也当过管理畜场的小官,然而还不敢玩忽职守,必说:‘账目都清清楚楚了。’必说:‘要使牛羊肥壮才行。’像阳子这样的官阶和俸禄,不低微也不贫苦,这是明摆着的,而他却如此行事,难道可以吗?”
有人又说:“不对,不是这样的。阳子不爱讥讽君上,不喜欢身为臣子而以揭露君上的过错来成就自己的声名。所以虽然进言了,并且议论了朝政得失,只是不愿让人知道而已。《尚书》上说:‘你有好的谋略建议,就进入后庭告诉你的君主,然后出来在外面附和着说:这些谋略都是出于主上的英明。’阳子的用心,也是这样的。”
我回答说:“如果阳子的用心果真如此,那就更加使人迷惑不解了。进去对君主进谏,出来不让他人知道,这是大臣宰相们的事,不是阳子所应该做的。阳子本是平民,隐居在乡村草野之中,主上赞赏他的品行,提拔他到这个位子上。官职的名称是谏议,当然应该有与职位相称的行动,让天下之人、后世的子孙都知道朝廷有刚正不阿、敢于直言进谏的臣子,天子有不滥赏、从谏如流的美称。使得山林中的隐士,听到后产生仰慕之情,于是整理衣带,扎好头发,愿意奔赴朝廷而陈说自己的主张,使我们君主的圣明能比得上尧、舜,美名流传于千秋万世之后。至于《尚书》所说的,那是大臣宰相的事,不是阳子所应该做的。况且阳子那种用心,将会使为人君者不喜欢听到自己的过失,这样就使得君主开始文过饰非啊!”
又有人说:“阳子不求名扬天下却有很多人知道他,不求被君主任用而君主却任用了他,他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出来做了官,仍能坚持自己的操守而不变,您为什么要如此苛刻地去责备他呢?”
我说:“自古圣人贤士都不是追求名扬天下和为君主所用。他们是哀怜世道的不平,民事得不到治理,自己有了道德学问,不敢独善其身,而一定要让天下也跟着受益;为此他们是孜孜不倦,死而后已。所以大禹治水,路过家门口却不进去;孔子回家,席子还没有坐暖就又离开了;墨子回家,饭还没有得就又出门了。这两位圣人一位贤人,难道不知道自己享受闲逸是乐事吗?实在是因为敬畏天命并且同情百姓的贫苦才如此奔波劳碌的。上天把贤德和才能赐给一个人,哪里是只让他个人生活宽裕就算了,实在是想让他以此来裨补别人的不足啊!耳目在身体上的用处,是耳朵负责听,眼睛负责看;听明了是与非,看清了安与险,然后身体才能得以平安。圣贤就是世人的耳目,世人就是圣贤的身体。假如阳子不贤,就应当被贤人役使以侍奉主上;如果是贤人,就应当敬畏天命而同情百姓的贫苦,怎能只图个人的安逸呢?”
还有人说:“我听说,君子不会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念头,而且厌恶以揭露别人的短处作为的梗直的表现。像您这样的议论,直率倒还直率,但是未免有损于道德,并且是空费口舌吧?国武子在齐国被杀的原由,您大概也听说过吧?”
我回答说:“君子在他的官位上,就要准备以身殉职;没有得到官位的,就想着著书立说来阐明自己的主张。我要做的是阐明圣贤之道,并不是要自命梗直而凌驾于他人之上。况且国武子是因为没有遇到贤良的人,并且在政治混乱的国情下又喜好将肚子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因此才遭到杀身之祸。《国语》上说:‘只有贤良的人才能接受毫无保留的进言。’这是说那些贤良的人听到劝谏之后就能改正过失。你对我说:‘阳子可以算得上是有道之人了吧!’我看,他现在虽然还算不上,但阳子不能做一个贤良的人吗?”
《争臣论》针对德宗时谏议大夫阳城,不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身为谏官却不问政事得失的不良表现,用问答的形式,对阳城的为人和行事进行直截了当的批评,指出为官者应当认真对待自己的官职。由于文章有的放矢,确实也使阳城改变了自己的作风,此乃后话。
《争臣论》针对德宗时谏议大夫阳城,不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身为谏官却不问政事得失的不良表现,用问答的形式,对阳城的为人和行事进行直截了当的批评,指出为官者应当认真对待自己的官职,忠于职守,不能敷衍塞责,得过且过。由于文章有的放矢,确实也使阳城改变了自己的作风,此乃后话。《争臣论》又作《诤臣论》。
《争臣论》在写法上采取问答的形式。首先由对方发问,提出阳城是“有道之士”的看法,并且阐述其理由。尽管是发问,实际上是希望得到韩愈的认可。这就迫使韩愈不能不就什么是“有道之士”,什么是“争臣”作一番论证。这第一轮辩论之后,对方其实已经势屈。势屈而不服,只有用狡辩的方式来应战了。认为阳城不是不谏议,而是不愿让君主负恶名,所以他虽有谏诤而外人不知。这个狡辩应该说是很难反驳的,因为在古代君主是神圣的,臣子确有不愿让君担恶名而匿其谏诤之迹,所谓朝回焚谏草,是为世俗传为美谈。论者企图以此而使韩愈语塞。但韩愈禀承的是原始儒家的政治原则,并不像一般人那样,把君主看得那样神圣。谏官之设,其前提就是君主会犯错误,所以作为谏官而隐瞒君主犯错误的事实,久而久之,就会使君主真以为自己是永远英明正确的。这种行为,其危害是显而易见的。阳城如果真像论者所说的那样,难道他是为了有意地让君主养成“恶闻其过”的危险习惯吗?第二轮辩论后,胜负已成定局。但对方仍然可笑地负隅顽抗,甚至到最后提出了与开始的观点完全相矛盾的理由,企图让韩愈最后收回对阳城的批评,但这只能使自己越来越失去道义的立场。全文的整个论辩设计,确实颇为精彩。
历史的事实是,阳城在后来陆贽遭贬官时曾经力谏,这说明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谏官。但他一开始任谏官五年不言事,确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