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范文正公:即范仲淹,“文正”是他的谥号。
(2)常稔(rěn):收成好。
(3)缣(j iān):双丝的细绢,此指一匹织物。
(4)斛(hú):古代的计量单位,十斗为一斛。
(5)屏:退隐。俟(sì):等待。
(6)西帅:宋神宗庆历三年,范仲淹出为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
(7)晏平仲:即晏婴,春秋时齐国大夫。
(8)桓子:姓田,名元宇,春秋时齐国贵族。
(9)孥(nú):妻儿。
(10)廪稍:官府发给的粮米。
(11)瘠(jí):指饿死在沟渠里面。
范文正公,是苏州人士。他平生喜欢布施,选择那些与他交好而又贫穷的,与他关系疏远却又贤良的人,对他们都给予周济。
正当他显贵的时候,购置了靠近城郭而且常年有好收成的田地千亩,称作“义田”,用来供养周济全族的人。使他们天天有饭吃,年年有衣穿,婚丧嫁娶都有所资助和贴补。选择族中年龄大而又有德行的人主管账目,按时供给出纳。每天的口粮,是每人一升;每年的衣料,是每人一匹绸绢。嫁女儿的给钱五十千,改嫁的给钱三十千;娶媳妇的给钱三十千,再娶的给钱十五千;办丧事给的钱和改嫁的数目一样,葬小孩的给钱十千。族中住在一起达到九十口人的,从每年的收入中支出八百斛粮食。用田产的收入供给这些聚居的族人,绰绰有余而没有困乏的时候。那些罢了官回家乡居住,等候缺额的人,就周济他们;已经出来做官的就停止供给。这是义田的大概情况。
当初文正公还没有显贵的时候,就曾经有志于此,然而二十年都没能有能力创办下这义田。后来他出任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参与商议国政,这时俸禄和赏赐的收入才足以实现了他的愿望。后来文正公去世,他的后世子孙经管着他的产业,继承了他的遗志,就像他在世的时候一样。文正公虽居高职,俸禄丰厚,但始终过着清贫简朴的生活,直至去世。死的时候还没有棺木盛敛他的尸身,他的儿子也没有钱办理丧事。他只是将周济贫困,养活亲族的道义,传给了他的子孙。
从前的晏平仲,坐着简陋的车子,骑着瘦弱的马匹。桓子对他说:“你这样做,是要隐藏君上对你的赏赐吗?”晏子回答说:“自从我显达以来,父亲一族的人,没有不坐着车子的;母亲一族的人,没有不丰衣足食的;妻子一族的人,没有受冻挨饿的;齐国的士人,靠着我才能生火做饭的,有三百多人。像这样,是隐瞒君王对我的赏赐吗?还是彰明君王对我的赏赐?齐侯听到这话,便把罚晏子吃的酒,罚给桓子吃。我过去敬佩晏子的好仁,齐侯的知贤,桓子的服义。我还敬佩晏子的仁爱有等级,讲话有伦次。先说父亲的一族,再说母亲一族,其次说到妻子一族,最后才说到那些关系疏远却贤能的人。”孟子说:“亲爱自己的亲人才能对人民仁爱,对人民仁爱才能爱惜万物。”晏子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人。现在看文正公的义田,感觉他比晏子还要贤良。他遍及恩惠的范围广大,影响深远,我又感觉这方面他恐怕要胜过晏子。
唉!世上有些位列三公、享受万钟俸禄的人,他们宅第的雄伟,车辆的豪华,歌伎舞女的众多,妻妾儿女的阔绰,都只是自己一个人享受而已。而亲族中不能踏进他们家门的人,难道还少吗?更不要说去布施那些贤能的人了!在三公以下的那些做卿、做大夫、做士的人,粮食充足,俸禄丰厚,也只是个人享用而已。而亲族中手拿水壶饭碗讨饭,饿死在沟渠中的人,又难道会少吗?也就更不用说还要去照顾其他的人了!他们都是文正公的罪人啊!
文正公的忠义著称于朝野,他的事业遍布于边疆,功劳声名传遍天下,后代必定有史官会记载下来的,我可以不用去记录;但惟独敬佩他的仁义,因此记录下来留传后世。
这篇文章的具体创作时间不详。范仲淹是北宋名臣,其立身大节,已为世人所熟知、景仰。但对于他的乐善好施、泽及亲族与贤人之事,则知之者少。作者与范仲淹同为吴人,同朝做官,故知之者深,于是作《义田记》以颂其高义,表达敬仰之情。
全文记载了范仲淹购置义田的经过,赞扬范仲淹乐善好施的精神,同时斥责当时那些只知自肥的封建官吏。全文以古衬今,中心明确,语言朴实,感情深切。
本文通篇以“义”字作线眼,旨在表彰范文正公自奉俭约,购置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的高风义行。全文采取先叙后议的方式,略可分为叙述、议论与补述三大部分,又可细分为六段:
大抵前三段以叙述为主,是文章的主体。将范文正公乐於助人的秉性、义田制度的概况及设立义田的夙愿,作了一个简要的说明,以为后段的议论作张本。
首段言简意赅,以“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作为全文的纲领,用以提起下文。文中点明范文正公“好施予”、“赡族人”之善性,是为创办义田的伏笔;且强调施助并非来者不拒的浮滥,而是以“亲而贫,疏而贤”为主要对象。
第二段由总叙而分叙,采取节节进逼的手法,详细记叙义田设置的经过及其良好的规模制度。以“方贵显时”点出时机,“号曰义田”点出主题,“养济群族之人”说明义田的目的,“ 有食,岁有衣,嫁娶婚葬,皆有赡”为总纲,并领起下文,然后再将救助的概况、对象、管理者及自给自足的运作方式作原则性的概述,具体而微地使人感受到范文正公义田的规模轮廓。尤其在叙述施行办法时,为避免行文之僵化、句式之刻板,特别使用“错综格”中“抽换词面”的修辞方法,例如在“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等四句同样叙述文句之后,转用“葬者如再嫁之数”的表述方法,使得规章制度的介绍,不致於失之严肃呆滞,反而使得语气鲜活灵动,引人共鸣。
第三段则采用追叙法,以“尝有志於是矣,而力未逮者三十年”,追溯范文正公立志多年方能实现的艰苦历程,更加突显这份志业的艰难与志向的坚定。再以子孙修业承志的情形“如公之存也”,来展现子孙的贤肖以衬托范文正公的高洁人格,并可由此见出义田制度“规模远举”之可能,这尤其是“终其身而没”的前贤们,无法望其项背的所在。更进一层以“殁之 ,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惟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孙而已”描写出范文正公自奉俭约、养济群族的仁者襟怀与高洁人格,令人感动。
第四、五两段为议论。第四段也是先叙后议,以晏子亲亲仁民的美德正衬范文正公“规模远举”之贤在晏平仲之上。文中先以较大篇幅叙述晏子周济齐士三百馀人的故事,并以“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儒家之“仁有等级”与孟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德性比拟之,用以证明晏子的确具有仁者的心怀;以衬托法归结於“观文正之义,贤於平仲”两句,晏子已贤,而范文正公则更加是难能可贵,“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正是在极尽赞美晏子之后,以贤衬贤,垫高范文正公好仁之德,节节逼进,处处蓄势,文章气势流畅且具有说服力。此外,在桓子与晏子的对话之中,人物语言之神态表情,栩栩如生,颇具有临场感。
第五段则以今昔对比,感慨世风 下,只图一己之享乐,而不知推己及人之仁爱。以“殁之 ,身无以为殓,子无以为丧”的事实与“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锺禄”的达官显宦“奉养之厚,止乎一己”的现象作鲜明的对比,用不肯济人饥寒的权贵显宦,来反衬范文正公之义行可风。尤其是以四个连句的排比,极写显宦之奢靡享乐、卿士大夫及士人自养丰厚,又以“况於施贤乎!”、“况於他人乎?”两层,照应范文正公的“义”,而归纳出:“是皆公之罪人也”的结论,真是当头棒喝,发人深省。在这两段一扬一抑、借宾显主的映衬写法之中,既可以深化主题的意境引人共鸣,同时也表现出作者内心世界的价值判断与好恶取舍。
末段补述所以写作此篇文章之缘故。先以三句排比句来总结范文正公一生的行迹与事功,表达对范文正公无尽的崇敬与景仰,然而此事后世必有史官会加以记载。作者只是就“独高其义,因以遗於世”的一笔扣题,标明其作记命意的所在。
全文以记事为主,记人为辅,在平实流畅的笔调中,既批判了世风 下,自养丰厚,而无视族人饥苦之自私之士,也让我们对范公自奉俭约,周济群族,人饥己饥的高风义举更加景仰向慕,想见其为人。